潭州的夜，帶著南方特有的潮濕和悶熱。

板房辦公室里，那盞孤零零的白熾燈，將周致遠疲憊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桌上，堆滿了各種采購合同、工程圖紙和新員工的面試簡歷，像一座搖搖欲墜的小山。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咖啡因和尼古丁混合的味道。

周致遠揉了揉早已酸澀不堪的太陽穴，將最后一份需要他親筆簽字的文件處理完畢，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了凌晨四點。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自從他“睡在生產線上”之后，這樣的工作強度，早已成了他的日常。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臺被擰上了最大發條的永動機，不知疲倦地，推著昌明這艘巨輪，在波濤洶涌的商海中，破浪前行。

他太忙了，忙到幾乎忘了自己還是一個，只有二十出頭的，本該享受青春的年輕人。

他走到窗邊，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鐵窗，想透一口氣。

窗外，那片被他寄予了厚望的巨大工地上，依舊燈火通明，塔吊如林，機器的轟鳴聲晝夜不息，像一頭不知疲倦的鋼鐵巨獸，正在貪婪地，吞噬著黑夜，孕育著未來。

看著這片由他親手點燃的，充滿了勃勃生機的景象，周致遠心中那股幾乎要將他壓垮的疲憊，才稍稍被一絲巨大的成就感所沖淡。

就在這時，一陣突兀的，帶著幾分滑稽色彩的手機鈴聲，打破了這份寧靜。

他掏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微微一皺。

——林胖子。

這是他大學時期，睡在下鋪的兄弟，也是他為數不多的，至今還保持著聯系的朋友。

一個性格單純，除了代碼和游戲，對外界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技術宅。

“喂，胖子，這么晚了，還沒睡？”周致遠接通電話，聲音里帶著一絲沙啞。

“睡個屁！”電話那頭，傳來林胖子那標志性的大嗓門，背景音里還夾雜著噼里啪啦的機械鍵盤聲，“我靠，致遠，你總算接電話了！我給你打了八百個電話，你都跟人間蒸發了一樣！你老實交代，是不是被哪個富婆給包養了，把兄弟都給忘了？”

周致遠苦笑一聲，他哪有時間被富婆包養，他現在比生產隊的驢都累。

“說吧，什么事？我這邊還一堆事呢。”

“別啊，兄弟！”林胖子聽出了他語氣中的疏離，聲音瞬間軟了下來，帶著幾分哀求，“天大的事！明天，咱們畢業三周年同學會！你必須來！全班同學都盼著你呢！當年你可是咱們系的系草，多少女生到現在還對你念念不忘呢！”

同學會？

聽到這三個字，周致遠本能地，就想拒絕。

他現在最沒興趣，也最沒時間應付的，就是這種充滿了虛偽客套和攀比炫耀的社交場合。

他甚至能想象到，一旦自己出現，那些昔日的同學，會用怎樣“同情”和“憐憫”的目光，來審視他這個“家道中落”的“破產富二代”。

“胖子，我……”

“別！你別說你沒空！”林胖子仿佛猜到了他要說什么，直接打斷了他，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難得的正經，“致遠，我知道你現在肯定很難。

我也聽說了，你家里……出了點事。”

“但是，兄弟，”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哽咽，“你別總一個人扛著啊！你把我們當什么了？出來見見大家，喝頓酒，吹吹牛逼，把心里的苦水都倒出來，就算我們幫不上什么大忙，至少……至少能陪你罵罵賊老天啊！”

“致遠，你別總繃著，弦繃得太緊，是會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