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以武爭盟“堂堂公主府,居然私設地牢?”程宗揚邊走邊道:“朝廷都不管嗎?”
    “看清楚了!這是冰窖!”楊玉環道:“我楊太真,打小遵紀守法,清白做人,從來不干違法亂紀的勾當!”
    冰窖內寒意刺骨,地面和墻壁結滿了冰,墻邊摞著一層層的蒲包,里面是開采好的冰塊。
    “你把人關在這里,就不怕他們給你下毒?”
    “程侯爺,你府上不會就一處冰窖吧?”楊玉環鄙夷地看著他,“本公主自用的冰窖可是白玉砌的,里面的冰塊都是上等的山泉水凍好,拿上好的絲帛包起來備用。這些湖里采來的冰連本公主養的貓都不吃,不過是夏日里雕成冰山,用來降溫罷了。”
    程宗揚啞口無。跟楊妞兒一比,自己就是條沒見過世面的土狗。
    “聽到了嗎?”角落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別費勁了。”
    油燈的光焰映出一間巨石砌成的小屋,外面裝著兒臂粗的鐵柵欄。凈念盤膝坐在冰面上,佛相莊嚴。
    納覺容部趴在柵欄邊,口中垂下一道紫黑的唾液,一點一點融入冰層中。
    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眼中冒出鬼火般的幽光。
    程宗揚算是開眼了,那番僧腦袋擠得跟八角銅錘一樣,有棱有角的。腦門凹陷,眼睛擠得幾乎看不見——推事院手藝夠牛的,這用刑都用出了整容的效果。
    程宗揚蹲下來,開口道:“老凈啊。”
    凈念神情一窒,顯然是頭一回被人這樣稱呼。
    “咳咳……”程宗揚低咳了幾聲,見凈念沒反應,咳嗽得更加用力。
    “咳咳咳咳!”
    凈念警惕地往后挪了挪,一邊抬起手,用僧袍掩住口鼻。
    程宗揚只好拍了拍胸口,順了順氣,給自己找個臺階下,“瞧見了吧?被你打的。”
    凈念閉緊嘴巴,一句話都不想跟他說。
    “過去的事就算了。”程宗揚大度地說道:“拳腳無眼嘛,有些誤會是難免的。關你幾天,咱們算扯平。你走吧。”
    程宗揚說著取來鑰匙,打開門鎖。
    凈念忍不住道:“為何要放我?”
    程宗揚搖了搖頭,口氣沉重地說道:“你出去就知道了。唉……”
    凈念臉上變色,霍然起身,厲聲道:“可是師門有變?”
    “你出去找個佛門弟子問問吧,反正這事佛門都已經傳遍了。”程宗揚誠懇地說道:“但我勸你不要去大慈恩寺,更不要去找窺基大師和釋特昧普大師。”
    “你……”
    “難道你沒看出來嗎?”程宗揚眼都不眨地說道:“其實我對貴寺非常有好感,尤其是貴寺的藏經閣,我一直想去觀摩一二。”
    凈念怎么都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番話來,可這時放自己離開,又不像是作偽。難道果然是佛法無邊,感化了這個佛門公敵?
    “嘎吱吱……”鐵柵欄濺起冰屑,慢慢打開。
    程宗揚手指險些粘在上面,幸好有內功在身,真氣略一運轉,冷到粘手的鐵柵欄便觸手生溫。
    讓他沒想到的是,納覺容部竟然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這孫子手腳的關節都被打碎,居然這么快就長了回來,雖然走路的姿勢古怪了些,但感覺還真有點兒神通……
    凈念面帶急色,搶先就要出來,最后還是猶豫了一下,伸手扶住納覺容部。
    “當心!”程宗揚提醒道:“除了你自己,誰都別信!”
    凈念沒有作聲,扶著納覺容部走出冰窖。
    “中行說!”楊玉環道:“盯住他們!免得他們在我家里搗鬼!”
    中行說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說道:“怎么不叫你的人?我比他好使喚還是怎么著?”
    “廢話!”楊玉環道:“你比那個肉包子利落多了。”
    中行說立刻抖擻起來,得意地瞥了白白胖胖的高力士一眼,然后對著倆光頭喝道:“別亂摸!”
    他伸出兩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咱家盯著你們呢!”
    程宗揚不由對楊玉環刮目相看,還以為她滿腦子只有暴力呢,沒想到一句話就把這杠精給哄住了。
    程宗揚低頭看著地面,那番僧方才吐出的口水仿佛一條墨色的小蛇,在冰層內游動著,慢慢化開。
    “那番僧下的什么毒?還能動的?”
    “不是毒,是苯密的邪術。高力士!把這塊冰封好!回頭逮住大慈恩寺的禿驢,逼他們吃下去!”
    把高力士打發走,楊玉環雙手抱在胸前,“這會兒沒有旁人,說吧。”
    程宗揚訝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話要說?”
    “要不是有事,你會巴巴地跑到我這兒來?”楊玉環道:“有什么事還怕小紫知道的?”
    “真看不出來啊,你智商還挺高?”
    “廢話,老娘要不是絕頂聰明,早被人捶死了。”
    “你知道岳帥身邊有個侍姬,叫碧宛的嗎?”
    “他的侍姬大都在臨安待著。”楊玉環白了他一眼,“哪兒像你,走到哪兒帶到哪兒,不知道的還當你床上功夫多高呢……”
    “打住!先別說我!離魂癥你聽說過嗎?”
    楊玉環想了半晌,嘀咕道:“這個我好像聽過……”
    “還一歲記事,過目不忘呢。”
    “別激我,再激我真想不起來了。”楊玉環一手按著眉心,思索良久,忽然道:“命!”
    程宗揚一呆,“什么命?”
    楊玉環一邊回憶,一邊說道:“他有回閑談的時候說,多少絕代佳人,埋沒草野無人知。好不容易有機會離開草窩,又得了離魂癥。哪兒有什么逆天改命?只有愿賭服輸,這叫——命苦不能怨zhengfu。”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那時候才多大,他就跟你扯這淡呢?”
    “他憋了好多話,找不到人傾訴,逮住我就跟話癆一樣,一個勁叨叨叨叨,反正我那時候剛會跑,又壞不了他的事。”楊玉環看著他,“小紫怎么了?”
    程宗揚坦白道:“不太好。”
    “離魂癥?”
    程宗揚點了點頭。
    楊玉環深吸了口氣,“不能讓外人知道。”
    程宗揚苦笑道:“這是燕姣然看出來的。”
    “燕仙師嘛……也不算什么外人。”
    程宗揚有些意外,“你也知道她跟姓岳的有一腿?”
    “她從來沒有提過,但這些年,她對我還是挺照顧的。”
    程宗揚道:“星月湖大營那幫兄弟,對她們好像有點歧視。”
    楊玉環沒好氣地說道:“你那幫星月湖的兄弟看誰都覺得是兇手。要不是我那時候太小,連我都懷疑上了。”
    程宗揚倒是覺得可以理解,人家老大突然沒了,仇家又那么多,沒有大規模報復已經很克制了,難道要跟燕姣然她們談笑風生才算大度?
    “喂,”楊玉環道:“你就沒點兒別的什么想說的?”
    程宗揚想了想,“你什么時候給我跳胡旋舞?”
    楊玉環氣得七竅生煙,“我在你墳頭上跳要不要!”說著轉身就走。
    “別生氣啊。”程宗揚追上去道:“要不要我給你唱個歌?”
    “要!”楊玉環氣恨地說道:“一會兒本公主午睡,你就跪在外面給我好好唱,唱到本公主高興為止!”
    “行啊,我就給你唱段十八摸吧。”
    “呸!臭流氓!一會兒我給你數著,十八摸少一摸,我就把你關馬廄里吃馬糞去!”
    從十六王宅出來,程宗揚特意讓鄭賓去丹鳳門前繞了一圈。
    十六王宅往西的長樂、翊善諸坊,是宦官的住處。無數黃衣白衫的太監來往于宮禁坊間,聲勢煊赫,氣焰熏天。
    宮城上,數以千計的工匠正在忙碌,用大木搭起樓臺。守門的唐軍依然衣甲鮮明,威風凜凜,但也許是自己心境的變化,當初看到的威武,此時卻顯得空洞虛浮,徒有其表。那些甲士就像田野中的稻草人,隨時都可能有一只膽大的烏鴉落在他們身上,啄破他們鮮明的外皮,露出里面的草包本色。
    回到住處,只見石超、祁遠、南霽云、青面獸等人都在,這會兒圍成一圈,正聊得熱火朝天。
    料峭寒風中,王忠嗣脫成光膀子,一邊拎著木桶往頭上淋水,一邊跟眾人吹噓他的戰績。
    有王忠嗣撐腰,鐵中寶終于硬氣起來。涼州盟是唐國本地幫會,盟中一宗四堂八會,不少人都對周飛這個強勢入盟的外人不滿,可老盟主去世后,繼任的丹霞宗宗主柴永劍力挺周飛,周飛又拉攏了盟中一幫人鼓噪聲勢。眾人雖然不滿,但無人挑頭,都在觀望風色。
    鐵中寶一站出來,眾人頓時有了主心骨。鐵中寶提出大伙兒都是江湖漢子,干脆拳腳上見分明,正好周飛帶來的三家門派入盟之后,涼州盟大小幫會一共十六家,每家各出三人,兩兩對決,直到決出最后的贏家,就是涼州盟的盟主。
    鐵中寶這主意立刻得到涼州盟的一致認可,不僅不滿周飛空降盟主的一派同意,連周飛本人也很滿意,還專門夸獎鐵馬堂的鐵堂主有腦子,認為他出了一個絕佳的主意——世間還有什么能比擂臺賽更彰顯自己的卓爾不群呢?哪一個主角不夢想著在擂臺上大殺四方呢?自己橫掃群雄,當上盟主,定能讓人心服口服!
    周飛都同意了,老鐵也沒有什么好說的。出戰的三人,老鐵一個,鐵哥兒們王忠嗣一個,還有一位鐵馬堂的好手。上午一場激戰,鐵馬堂三戰兩勝,擊敗涼州本地一家豪強,順利進入八強。
    高智商對自家師傅說道:“涼州武館地方小,一天頂多比個兩三場,打到現在,頭一輪才剛比完。贏的八家,老鐵一個,丹霞宗一個,還有三家跟鐵馬堂差不多的,倒是周飛帶來的三家全贏了。”
    程宗揚訝然道:“周飛的手下這么厲害?”
    “連我都瞧得出來,他手下那些人,功法都不是一路的,鬼知道從哪兒請的高手。”
    程宗揚笑道:“老鐵就沒說什么嗎?”
    “他能說啥啊,老王也是他請的。要不是老王干翻對家的幫主,咱們鐵馬堂今天這一關都未必能過去。”
    “小呂呢?”程宗揚左右看了看,“不會發現上了你的當,生氣了吧?”
    “我跟小呂是什么交情?”高智商道:“那是一個疙瘩掰不開的鐵哥兒們!他怎么會生我的氣?他嫌看得不過癮,留在鐵馬堂跟那幫兄弟過招呢。”
    “你把他自己扔在那兒了?”
    “師傅你放心,有老鐵照看著呢。師傅你別說,老鐵這人真夠意思,出手大方,為人仗義,比我都厚道,在涼州盟里挺吃得開的……”
    程宗揚冷笑道:“你一搖尾巴,為師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說吧,又遇到什么難處了?”
    高智商豎起大拇指,敬佩地說道:“師傅,你跟我師娘越來越像了,徒兒這點兒牛黃狗寶,一點都瞞不過你!”
    高智商涎著臉道:“老鐵下一場有點懸,他抽簽抽到了丹霞宗。”
    “哦?”
    高智商湊過來,一邊殷勤地給他揉肩捶背,一邊道:“丹霞宗是涼州盟第一大派,那個姓柴的宗主可一點都不廢柴,一手刀法厲害得緊。還有他老婆,據說是當年涼州第一美女,比武的時候出來過一次,那風韻,簡直是絕了!”
    這兔崽子,真是死性不改,看到有姿色的人妻就口水直流。
    “你往哪兒扯呢?”
    “我錯了!師傅,我錯了!”高智商趕緊改口,“還有丹霞宗那個姓左的美女護法姊姊,老鐵自己說的,肯定打不過她。我瞧著,頂多王哥能贏一場,老鐵跟他堂里那兄弟,碰到誰都是白送。”
    左彤芝?鐵中寶對上她,確實沒什么贏面。
    “差距這么大?”
    “真真的!老鐵多豪爽一人啊,抽完簽臉跟染料涂過的一樣,赤橙黃綠青藍紫,啥顏色都有。本來有王哥撐腰,鐵馬堂就是碰上周飛也不怵,放開手腳拚一場,誰贏誰負兩說,就算不贏,打個兩敗俱傷,下一輪涼州盟的自家人也能占些便宜。偏偏撞上丹霞宗,一來是真打不過,二來是還有老盟主的面子,不好玩命死磕。老鐵那是真愁,愁得直揪頭發。”
    高智商俯在師傅耳邊小聲道:“我瞧著吧,周飛他們八成是安排好的,丹霞宗、周族、劍霄門加上青葉教,抽完簽正好四對四,再打一輪,就剩人家自己玩了。”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人倒是有,你要是把南八請過去,保證能拿下一場,可這會兒換人,老鐵就算贏,面子也沒了。”
    “可不是嘛。所以老鐵想了個主意——”高智商低聲道:“不行就安排幾個人,悄悄把姓柴的揍一頓,不用打太狠,只要讓他上不了場就成。”
    “這是鐵中寶的主意?”程宗揚看著他,“你再說一遍我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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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智商訕笑著伸手比了比,“徒兒也幫著出了一丁點兒點兒點兒的主意。”
    “你這是餿主意。”程宗揚道:“姓柴的這會兒出事,任誰都知道是鐵馬堂下的黑手。老鐵本來是直腸子的江湖好漢,一下變成了陰險小人,他這么多年掙的名聲,算是砸了個干凈。”
    “那怎么辦?明天頭一場,就是鐵馬堂對丹霞宗,這要是輸了,可就沒戲唱了。”
    程宗揚道:“我給你出個主意。”
    高智商趕緊豎起耳朵,“師傅,我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