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的銅線繞組已經變成了深綠色,接線柱上結著白霜,但整體結構依然完整。
而在裝置旁邊,一個用油紙包得方方正正的東西,吸引了我的目光。
我伸手進去,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來。
油紙已經發脆,一碰就裂。
剝開層層包裹,里面是一本用牛皮紙做封面的手札。
封面上沒有書名,只有一行用鋼筆寫的、力透紙背的字。
《應急供電手札》
我翻開扉頁。
一行熟悉的字跡,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
“電不等人,人要等電。――林守業。”
是我爸的名字。
我的指尖在那三個字上輕輕撫過,指腹傳來紙張粗糙的紋理和墨跡干涸后留下的微凸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周圍的風聲、老羅的喘息聲,都消失了。
回到研究所,我立刻讓林小川帶人把那臺古董穩壓器搬進實驗室。
“林總,這玩意兒……還能用?”林小川圍著它轉了兩圈,一臉的難以置信,“這繞組,這電容,全是上古時期的東西。我先接上傳感器,跑一遍全頻段阻抗分析,建模復現一下它的工作邏輯。”
“不用傳感器。”我打斷他,拿起那本手札,翻到第三頁,“按這上面寫的,找幾根0.5的銅線,手工繞制一個感應線圈,接到老式電壓表上。”
“啊?”林小川愣住了,“林總,用手工線圈?這誤差也太大了。我們的數字示波器和高精度傳感器能直接抓取到納秒級的波動,比這……土辦法強一萬倍啊。”
“照做。”我的語氣不容置疑。
年輕人雖然一肚子問號,但還是老老實實地找來工具,笨手拙腳地開始繞線。
當模擬電網啟動,屏幕上的波形開始像心電圖一樣劇烈跳動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小川的高精度傳感器忠實地記錄著每一次波動,警報燈瘋狂閃爍。
而我,只是盯著那塊老掉牙的、指針式的電壓表。
就在數字屏幕上的波形即將突破一個臨界值時,那根手工繞制的粗糙線圈旁邊的電壓表指針,猛地向一個方向偏轉到底,發出“啪”的一聲輕響。
它比所有精密的數字設備,早了整整0.3秒,捕捉到了那個致命的諧振點。
林小川的嘴巴張成了o型,足以塞進一個雞蛋。
“為……為什么?”
“因為它蠢。”我淡淡地說,“它不懂什么叫濾波,也不懂什么叫算法。它只認識物理規律。六十年代的電網,諧波干擾跟家常便飯一樣,這種直接耦合的物理特性,比任何軟件都更早知道‘雪崩’什么時候來。”
回程的車上,氣氛有些沉悶。
吉普車顛簸著,窗外的枯樹一條條向后飛逝。
老羅開著車,忽然低聲問了一句:“林總,你爸當年……是不是因為私藏什么軍工資料,才被……”
他沒說下去。
我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過了很久,才開口。
“他藏的,是活命的辦法。”我的聲音很平靜,“那個時候,電網停一分鐘,就意味著前線少生產一顆炮彈。有時候,活命比規矩重要。”
老羅沒再說話,只是把那本被我放在副駕駛上的《應急供電手札》拿了過去,緊緊抱在懷里,像是抱著什么稀世珍寶。
當晚,我把穩壓器上的一小塊核心繞組殘件,送進了材料分析室。
凌晨三點,加急報告送到了我的桌上。
檢測結果顯示,其核心繞組采用的銅材,是一種早已被淘汰的“雙相退火銅”。
這種銅材在冶煉過程中經過兩次特殊的退火處理,導致其晶格結構極其穩定,抗電磁干擾性強得變態。
我拿起電話,直接撥給了生產部門。
“立刻暫停新型電網穩壓模塊的量產計劃。”
電話那頭一片死寂,估計以為我瘋了。
“組織人手,成立專項小組,復刻這種雙相退火銅的冶煉工藝。所有技術參數,以這臺六五年的設備為準。”
掛了電話,我靠在椅子上,一夜未睡的疲憊涌了上來。
會議室的門沒關嚴,林小川和幾個年輕技術員站在門口,猶豫著不敢進來。
最后,還是林小川硬著頭皮走了進來。
他看著我,眼神里充滿了困惑和掙扎。
“林總,”他小心翼翼地問,“我們……這是在倒退嗎?用幾十年前的技術,去取代我們最新的研發成果?”
我抬眼看他,反問了一句。
“如果前進的路塌了,你是站在原地等死,還是回頭去找一座能過河的橋?”
林小川愣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把報告合上,丟在桌上。我知道,這件事沒那么容易了結。
果然,第二天一早,我的桌上就多了一份來自技術科的緊急會議通知,標題刺眼得很。
關于“火種計劃07號模塊量產暫緩及技術路線復古倒退問題”的緊急聽證會。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