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半,我蹲在門廊下抽了半支煙。
雨水泡過的磚縫里鉆出幾棵嫩草,葉尖還掛著水珠,在晨光里亮得扎眼。
辦公室的電話突然炸響,震得窗玻璃嗡嗡顫。
我掐了煙沖進去,話筒剛貼耳邊就被林小川的大嗓門兒灌了滿耳朵:"師父!
視頻瘋了!"他喘氣聲粗得像拉風箱,"后勤部那個小王參謀昨晚值夜班,把搶修錄像轉發到戰友群,現在七大軍區的值班室都在傳!"
我捏著話筒的手一緊:"具體怎么個瘋法?"
"三廠保衛科說,今早交接班會上,班長拿視頻當教材;二炮某部的電工班連夜翻出壓箱底的絕緣子,逐個敲給新兵聽!"林小川語速快得像機關槍,"最絕的是遼南農機廠,老廠長帶著二十多個徒弟蹲在雨棚底下,用鐵桶接水模擬暴雨,愣是把朱師傅爬桿的動作拆成了七步教學!"
我盯著墻上的掛鐘,秒針走得比心跳還急。
昨天還壓在地方的視頻,一夜之間成了軍工系統的"活教材"――這倒應了小川說的,老百姓要的不是墻上的紙,是能救命的真招兒。
門被推開條縫,蘇晚晴抱著個牛皮紙袋閃進來,發梢沾著露水,眼鏡片上蒙著層白霧。
她把紙袋往桌上一墩,金屬搭扣"咔"地彈開:"我讓人把原始素材剪成了三分鐘短片。"她抽出一盤錄像帶,塑料殼上用記號筆寫著《風雨夜歸人》,"重點剪了朱師傅換瓷瓶的特寫,老羅接臨時線時念叨的"穩鉤、慢放、聽風響",還有宣講車喇叭里的標準流程解說。"
我摸了摸錄像帶,表面還帶著復印機的余溫:"你要往哪兒送?"
"《工人日報》。"她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亮得像淬火的鋼,"我跟主編說好了,只拍人不拍名。
標題我都想好了――《一根瓷瓶,照見初心》。"她從紙袋里抽出張樣報,頭版位置留著空白,"主編說今早排版,下午就能見報。"
我盯著樣報上的留白處,突然想起十年前在廢料堆里敲廢鐵的自己。
那時候總覺得,技術是藏在圖紙里的寶貝;現在才明白,技術得長在人身上,扎進土里,才能活。
"我跟你去。"我抓起軍大衣往身上套,"順便看看他們敢不敢把錘子的鏡頭剪了。"
報社大樓的電梯里,蘇晚晴攥著錄像帶的手直冒汗。
電梯到七樓時,她突然說:"昨天青河縣計委主任來電話,說要"深刻檢討"。"她笑了一聲,帶著點冷,"可我更想看的是,那些嘴上喊著"老法子能用"的人,在電視里看見變壓器冒煙時的臉色。"
電梯門開了,主編辦公室飄來濃茶香。
老主編戴著花鏡看完短片,摘下眼鏡時眼眶發紅:"十年前我在三線廠當記者,見過電工老張為換絕緣子摔斷腿――他說"瓷瓶裂一道,車間停三天,比斷腿疼"。"他指著屏幕里朱衛東腰上晃蕩的錘子,"這片子里的不是英雄,是十萬個老張。"
從報社出來時,陽光正穿過梧桐葉砸在地上,碎金似的。
蘇晚晴把樣報折成方塊塞進兜里:"今晚《新聞聯播》會播簡訊,我讓人盯著。"她抬頭看天,云絮被風吹得飛快,"該讓更多人知道,標準不是冷冰冰的條文,是有人拿命在守。"
下午三點,林小川的辦公室擠得像鍋餃子。
他蹲在地上翻錄音帶,毛衣領口沾著膠水,面前堆著半人高的紙盒,封皮上寫著"全民錄聲行動"。
"師父你看!"他舉著盤黑膠唱片,標簽是歪歪扭扭的鉛筆字――"佳木斯變電站,變壓器異響,罐頭盒錄音","這是黑龍江的老電工,用裝黃桃的罐頭盒當麥克風錄的!"他又抽出個皺巴巴的信封,里面掉出盤磁帶,"新疆邊防哨所用收音機轉錄的,背景里還有哈薩克族牧民的吆喝聲!"
我撿起磁帶,放在耳邊晃了晃,能聽見里面沙沙的電流聲。"這些雜音里,藏著十萬座變電站的脈搏。"小川突然說,眼睛亮得像星星,"師父你記不記得?
去年在陜北,老周頭用銅鈴鐺測風偏,叮叮當當的,比儀器還準。
這些土方子要是都存起來,以后新電工培訓,聽著鄉音學技術,多親啊!"
我摸了摸他腦門上的膠水印子,這小子總愛把想法往死里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