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照燈調成弱光,照著我們拆下來的齒輪。
老羅蹲在地上畫加熱曲線,朱衛東演示馬鬃濾網怎么編,林小川舉著溫度計喊“65c!”,蘇晚晴的鉛筆在本子上飛,把我們的口頭話記成“加熱至65±5c,攪拌三分鐘停一分鐘”。
結束時,有人在黑暗里喊:“下回再來,還叫我們嗎?”
我抬頭看天,星子亮得像淬過火的鋼。
“不用叫。”我大聲說,“只要機器響,我們就到。”
返程列車啟動時,天剛蒙蒙亮。
車窗上蒙著層白霧,我哈了口氣,擦出塊小窗。
蘇晚晴靠在椅背上打盹,筆記本攤在腿上,最后一頁寫著:“他們沒有番號,卻在千里之外同時醒來。”林小川蜷在角落,護目鏡還架在額頭上,手里攥著半塊沒吃完的高粱餅。
朱衛東把馬鬃繩繞成球,老羅靠在車窗上,藍布手套搭在膝蓋上,指縫里還沾著黑膏。
列車“哐當”一聲過了道岔,我突然想起西南廠的防空洞。
此刻該是后半夜,值班的老周頭該換班了吧?
說不定張師傅正守著那盞燈,照著《呼吸節拍表》修老示波器,嘴里哼著“錘子輕輕敲,油滴慢慢跑”。
廠區廣播該響了,平時這時候播《東方紅》,可昨晚陳主任說要錄段“啟明號”的運轉聲――現在說不定正放呢,“嗡嗡”的,像心跳。
蘇晚晴突然動了動,筆記本“啪”地掉在地上。
我彎腰去撿,瞥見她最后一行字被蹭花了,只余下“機器”兩個字,墨跡暈開,像滴機油。
列車越開越快,窗外的戈壁灘往后退。
我摸出兜里的搪瓷缸,缸底的“紅星機械”在晨光里閃了閃。
該給防空洞的墻上再刻行字了,刻什么呢?
“鍋在哪兒,火就在哪兒。”我聽見自己說。
蘇晚晴迷迷糊糊睜開眼,嘴角還沾著餅渣:“啥?”
我笑了笑,沒說話。
列車的轟鳴聲里,我聽見遠處傳來模糊的廣播聲,不是歌,是“嗡嗡”的機械運轉聲,平穩有力,一下,兩下,像誰的心跳。
列車搖晃得厲害,玻璃窗結著層薄霜,林小川的筆記本被顛得直往下滑。
我伸手替他按住封皮,見他正盯著西北基地那頁,鉛筆字洇著水痕――是他在雷達站蹲了三天,拿凍紅的手指記的潤滑點分布圖。
"師父,"他突然抬頭,睫毛上還沾著沒化盡的雪粒,"咱們這次救的是雷達,可全國還有多少"餓著"的機器?
它們等不起五天運輸。"
我沒接話,從帆布包里摸出張皺巴巴的草圖。
這是我跑遍七個協作點時,在火車上拿煙盒紙拼的全國三線廠分布,邊角還沾著機油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