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九份,分別送到各車間黨支部、工會、團委,還有――火種工坊門口的公告欄。
大紅頭文件,加粗標題:《關于近期技術管理流程違規情況的通報》。
那天下午,我站在車間外,看見一群老工人圍著公告欄指指點點,有人搖頭,有人冷笑,還有年輕學徒拿著本子抄內容。
蘇晚晴走過來,站在我身邊,望著那張紅紙,輕聲道:“你這是把刀架在所有人脖子上。”
我沉默片刻,說:“我不需要他們服氣。”
風掠過廠區,卷起幾片碎紙。
“我只要他們記住――違規的成本,高到付不起。”周五清晨,霜重路滑,紅星廠的高爐還未吐出第一縷白煙,設備科門口卻已排起了長隊。
五份補錄的技改提案整整齊齊碼在劉志明辦公桌上,蓋著鮮紅的“火種工坊優先通道”章。
他親自帶著人跑遍檔案室,翻出積壓三個月的原始申請單,一份份掃描、編號、錄入系統――動作利落得不像被迫,倒像是生怕慢了一步,又被釘上那張公告欄的“恥辱榜”。
小崔回來時,手里捏著一張紙,臉上帶著點冷笑:“劉科長親自送來的道歉信,說‘工作疏忽,深感愧疚’,態度那叫一個誠懇。”
我接過信掃了一眼,連拆都沒拆,直接推到桌角。
“告訴他,我不看檢討,只看行動。”我頓了頓,聲音不高,“讓他全科簽《流程合規承諾書》,貼走廊正中央。誰不簽,下周就調去廢料組分揀鐵屑。”
小崔愣了一下,隨即咧嘴笑了:“明白,這就辦。”
門關上后,我拉開抽屜,抽出一沓泛黃的報廢登記簿。
近半年的數據我都調來了――不是懷疑,是確認。
在那個被所有人視為“正常損耗”的軸承保持架沖壓工序里,月均報廢率穩定在17%,像一道割不開的舊傷疤。
軍代表來查過三次,都說“工藝瓶頸”,可我知道,真正的瓶頸從不在機器,而在人心。
當晚十一點,車間早已收工,唯有三號沖壓線還亮著一盞孤燈。
蘇晚晴裹著深藍工裝站在模具旁,手里拿著我用廢舊電路板和銅絲纏出來的應力感應貼片,眉頭微蹙。
“偏移0.3毫米。”她報數,“導向柱軸心不對,每沖一次都在撕裂材料內應力。這不是技術問題……”
“是維護偷懶。”我接上她的話,手指抹過模具邊緣厚厚的油泥,“他們以為沒人懂,所以敢糊弄。”
她抬頭看我,鏡片后的眼神清冷依舊,卻多了一絲銳利:“你要動這個?這可是機加車間的‘鐵桶區’,班長陳大山是趙副廠長的表弟。”
“正因如此,才要動。”我把記錄本合上,塞進懷里,“他們不是想看我立的規矩能不能落地嗎?那就拿這塊最硬的骨頭,敲給所有人聽。”
第七日,晨會擴大會。
我站上講臺,沒念稿,只在黑板上寫下三個字:降廢率。
“百日攻堅,目標:軸承保持架報廢率壓到5%以下。”我說完,將一疊數據拍在桌上,“責任班組――機加三班;當前斷裂率――17%;過去一年浪費鋼材兩千三百噸,夠造兩輛坦克。”
全場嘩然。
有人低頭不語,有人怒目而視。
陳大山當場就要站起來辯解,被周廠長一個眼神按了回去。
我繼續道:“提出有效方案者,創新基金分紅,優先評職稱。若隱瞞問題、消極應對――”我目光緩緩掃過角落,“監督小組每周巡查,違規記錄直報廠黨委。”
散會后,老鉗工王德海拄著拐來找我,懷里抱著本破舊筆記本,邊角磨得發白。
“林工,”他聲音沙啞,“這模具我修過七回,每次報修都被說‘尚可使用’……現在,我能把這本交出來嗎?”
我接過筆記,沉甸甸的,像捧著一段被埋沒的歲月。
那天夜里,火種工坊燈火通明。
蘇晚晴伏案整理方案,筆尖沙沙作響。
良久,她抬眼問我:“你早就算準他們會狗急跳墻,所以提前布了這一手?”
我卷起左臂袖口,露出那道橫貫小臂的燙傷疤痕,在燈光下泛著暗紅。
那是前世實驗室爆炸留下的印記,也是今生第一次被欺辱時,為搶一口熱飯撲向蒸汽閥燒傷的痕跡。
“以前我挨餓受欺,是因為沒靠山。”我低聲說,卻字字如鐵,“現在我建規矩,不是為了讓人感激,是為了讓想使壞的人――先掂量掂量代價。”
窗外,廠區廣播正播放新規宣貫錄音,鏗鏘有力。
而配電房深處,一只伸向主電閘的手,在即將合閘的瞬間,悄然縮了回去。
就在密函送達的第五天夜里,周廠長突然召集核心技術人員開會。
我走進會議室時,發現名單初擬三人,桌上擺著一份未拆封的軍委印鑒文件。
風,開始變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