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冬天,風刮得人臉上生疼。
我站在工業禮堂門口,抬頭看了眼那塊斑駁的匾額――“全國技改大會”。
臺階上人來人往,大多是穿呢子大衣、提著公文包的技術干部,而我只有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工裝,褲腳還沾著昨夜趕車時踩進的泥雪。
可我知道,今天這講臺,不是靠衣服站上去的。
蘇晚晴的電報揣在胸口,字字如火:“發增至二十分鐘,主題改為‘可復制的基層創新機制’。”這意味著,上面有人聽見了聲音。
不是聽我說什么,而是聽到了那股從地底冒出來的熱氣――千千萬萬普通工人心里憋著的那一句:“這兒不對勁。”
我深吸一口氣,走進會場。
禮堂里座無虛席,連過道都擠滿了人。
主席臺上擺著話筒和稿紙,但我沒拿稿子。
這種事,不能念,得說,像爐邊夜談那樣說出來。
走上講臺時,全場靜了一瞬。
有人皺眉,有人打量,也有幾雙眼睛亮了起來――那是來自一線廠礦的代表,他們認得這身衣服,也認得這張被油污和風霜刻過的臉。
我在黑板上畫了個簡圖:一個工人站在機床旁,頭頂飄著三個問號。
“我叫林鈞,紅星機械廠火種工坊技術員。”聲音不大,卻壓住了整個大廳,“今天不講公式,不列參數,就問三個問題:誰最懂機器?誰最怕出事?誰最想省煤?”
底下先是沉默,接著有人笑了,再后來,掌聲零星響起,很快連成一片。
馮老坐在后排,我沒看錯他悄悄摘下眼鏡擦了擦的動作。
他知道我要做什么――不是炫技,是破局。
接下來,我把“群眾技改潛力分布圖”掛上了墻。
這是我和蘇晚晴熬了三個通宵整理的數據模型:以工齡、崗位風險、日常損耗為坐標軸,標出最容易誕生微創新的“熱點區域”。
七項成果逐一列出――清渣機效率提升47%,蒸飯灶節煤32%,五八廠鍛壓機地基修復周期縮短至三天……每一項后面都寫著參與工人的名字和工號。
臺下筆尖翻飛,記錄本一頁頁翻過。
就在這時,右前方一名戴眼鏡的技術官員舉手發問:“林同志,你們這種‘全民發明’模式,缺乏規范流程,如何保證安全性?萬一造成重大事故,責任誰負?”
來了。
我早料到這一招。
趙副廠長那種人,不會讓我順順利利把話說完。
他在體制里浸淫多年,知道該怎么用“規矩”殺人于無形。
但我沒慌。
轉身對工作人員點頭:“請把模型推上來。”
一輛帶輪的小推車上,是一臺舊式車床的縮小版,旁邊加了一圈銹跡斑斑的鐵欄桿――那是用兒童床護欄改裝的安全圍擋。
我指著它,看向那位提問者:“這位同志,請您設想一下:如果您的孩子跑進車間,您希望它有沒有這道欄?”
全場驟然安靜。
沒人再提“流程”,沒人再說“責任”。
有人低頭猛記,有人互相交換眼神。
我知道,這一刻,他們在重新定義“安全”――不是文件上的條款,而是人心底最真實的恐懼與守護。
然后,我放出五八廠的地基診斷影像。
黑白畫面里,我蹲在深夜的車間角落,用一根棉線吊鉛墜測水平,拿耳朵貼地聽沉降聲。
鏡頭掃過墻上標語:“歡迎兄弟單位指導”,也拍到了我和老師傅們圍在一起畫草圖的樣子。
“我們不是不要標準。”我聲音沉穩,“而是要在標準落地前,先解決活人的難題。聽聲辨位、繩測水平,聽著土,但背后是振動頻率分析和應力傳導原理。我們缺儀器,但不缺腦子。”
說到這兒,我從布包里掏出一塊燒焦扭曲的金屬片――老倪第一次試驗失敗的鏈條殘骸。
“它告訴我,石墨潤滑不夠,必須控制滴速。真正的規范,是從失敗里長出來的。不是抄來的,是試出來的。”
馮老在臺下微微頷首。我看見他嘴角動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嘆。
時間快到了。二十分鐘,只剩最后幾分鐘。
我環視全場,忽然換了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