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從那天起,她每天晚上送水時,碗里總會多出一份熱騰騰的湯,有時是菜干燉的,有時是飄著幾片肉的。
三天后,第一條“微型生產線”宣告完工。
首日試產,六把嶄新的改進型鍛錘同時進入組裝流程。
從夾具定位到最后的壓裝,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效率比我之前純手工敲打,足足提升了四倍!
我沒有半分遲疑,帶著這六把新鮮出爐的鍛錘,直接走向了鍛工車間。
我親自帶隊“測試”,目標就是替換掉陳大山班組里那些最破舊的工具。
“胡鬧!”陳大山看到我手里的錘子,眉頭擰成了疙瘩,本能地就要拒絕。
可他手下的工人卻不干了。
昨天搶到我那把“樣品”的老趙,今天干活時腰桿都挺直了不少,他第一個嚷嚷起來:“陳頭兒,你就讓我們試試吧!老趙那組昨天用林鈞的錘子,紅火的鐵胚砸了一整天,錘柄連晃都沒晃一下!”
“是啊頭兒,我那把錘頭都松得能跳舞了,早就該換了!”
工人們的呼聲讓陳大山臉上有些掛不住。
他黑著臉,一把從我手里奪過一把鍛錘,親自走到了鍛打機前。
他沒有說話,只是用行動表明了他的態度――他要親自驗證這東西到底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哐!哐!哐!”
沉重的鐵錘一下下砸在燒得通紅的鐵塊上,火星四濺,巨大的悶響震得整個車間都在嗡嗡作響。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看著他們的班長。
連續三個小時,除了喝水的間隙,陳大山幾乎沒有停下過。
那是最高強度的連續鍛打,足以讓任何一把有瑕疵的錘子當場報廢。
終于,他停了下來,胸口劇烈地起伏著,額上的汗珠順著臉頰滾落。
他沒有看我,而是將那把經受了殘酷考驗的鍛錘舉到眼前,仔仔細細地檢查著錘頭和錘柄的連接部位。
那里,嚴絲合縫,竟沒有一絲一毫的松動跡象。
車間里一片死寂。
良久,陳大山突然朝我招了招手,聲音沙啞:“你,過來。”
我走到他面前。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皺巴巴的“大前門”,塞到我手里,然后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道:“以后,我們班,每個月要八把。按時交貨。”
這是第一次,有老師傅,一個車間的班長,主動向我提出了穩定的需求。
這不僅僅是一筆“訂單”,更是一種認可,一種來自這個時代最頑固力量的認可。
當晚,廢棄的鍋爐房內燈火通明,焊花閃爍。
劉瘸子一邊焊接最后一批生產線的加固支架,一邊咧著嘴笑得合不攏嘴:“兄弟,咱這不叫修錘子,這叫開工廠!一個只屬于我們倆的工廠!”
我用一塊棉布仔細擦拭著手中的游標卡尺,目光投向墻上掛著的那一套嶄新的、作為樣品的鍛錘。
我心中一片清明。
這不僅僅是工具,這是我,林鈞,在這個陌生的時代里,用自己的雙手和知識,扎下的第一根樁。
它看似微不足道,卻堅實無比。
鏡頭仿佛在這一刻緩緩拉遠,穿過鍋爐房破舊的窗戶。
窗外的雪地上,一行清晰的腳印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那是陳大山離開時留下的。
而他遠去的背影,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比往日少了許多佝僂。
然而,誰也沒有注意到。
就在百米之外,車間圍墻的陰影里,一個窈窕的身影靜靜地站著。
蘇晚晴手中捏著一份文件,正是廠里下發的《技術革新建議登記表》。
在表格的“建議項目”一欄,一行娟秀的字跡赫然在目:“建議編號07:關于全面推廣斜楔式防脫柄鍛錘的可行性研究”。
而在最關鍵的“申報人”一欄,卻是一片空白。
她的指尖輕輕撫過那片空白的紙面,清冷的月光映在她臉上,嘴角,勾起一抹無人察覺的、意味深長的弧度。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