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運作模式是這樣的,”魏忠賢不敢再繞彎子,說話速度明顯快了一些,“一群一群在朝廷里正得勢,或者將來很有前途的官員,他們自稱是‘清流’,愛惜自己的名聲,不方便親自下場去沾上滿身的銅錢臭味。”
“于是,他們就通過各自的家里人、學生、老鄉,或者其他更隱蔽的渠道,在張家口這個‘三不管’、法律管不到的地方,買下大量的產業。這些產業表面上看起來是店鋪、是商號、是馬隊、是倉庫,但實際上,是他們伸向國家財政和邊防軍隊的一只只看不見的黑手。”
“然后,他們再從山西、陜西這些地方,找來像范永斗、王登庫這樣既聰明能干、又沒有什么強硬后臺的商人,來當這些產業的‘掌柜’,也就是明面上的老板。”
“這些官員,老家天南地北,有南直隸的,有浙江的,有湖廣的,他們的老師和派系也各不相同,有屬于東林黨的,有屬于齊黨的,有屬于楚黨的。但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在張家口有自己的產業。而且,他們大部分不是地方官,而是京官。”
說到“京官”這兩個字時,魏忠賢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很難察覺的、幸災樂禍的顫抖。他和文官們斗了一輩子,太清楚這些人的弱點和貪婪了。
朱由檢當然明白這背后的道理。
地方官手里的權力再大,也終究有地區限制,出了他管轄的那塊地方,說話就不那么算數了。
而京城里的官,尤其是那些在吏部、戶部、兵部、都察院這些關鍵部門任職的京官,他們發一份公文,下一道命令,或者在某個大領導耳邊說一句悄悄話,就能影響幾千里之外的重要關口和軍事駐地,就能決定一個邊防總兵是升官發財還是倒霉。
他們的權力是看不見的,是擴散開的,卻能像空氣一樣,覆蓋整個大明朝!
“正因為這些產業的真正主人是他們,”魏忠賢的聲音像一條毒蛇在吐信子,“所以他們才會這么拼命地,動用自己手里的一切權力,去為這些商號打通走私的路線。”
“邊防的將領收到的,也許是范永斗送去的十萬兩白銀。但是真正讓他打開關口大門,放那些裝滿鐵器和糧食的馬隊過去的,是京城里遞來的、他頂頭上司的上司,甚至是決定他將來能不能進入內閣當宰相的某位大人物,寫的一張小小的紙條。”
“商人,是當不了總頭目的。”魏忠賢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了一句他用一輩子血腥的官場經歷總結出來的、關于這個國家最深刻的真相,
“因為他們手里沒有兵權,沒有刀。在大明朝,一個手里掌握著幾萬軍隊的邊防大將,或者一個地位很高、權力很大的內閣大學士,如果真的被逼急了,或者單純就是起了貪心,隨便找個理由把山西商人的家抄了,那是一次就能吃得飽飽的。山西商人在他們這些掌握著guo家jun隊和暴力機關的人面前,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所以,皇上,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是簡單的給錢和收錢。那種關系太不牢固,太不可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