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生得是那種既不柔媚又不過分端莊的長相,多一筆嫌多,少一筆又缺了水鄉女子的靈韻。
    她身上的里衣已經被血跡浸透,看不-->>出本來的顏色,駱清宴看得耳朵幾乎要滴出血來,連忙背過身去。
    過了約莫半柱香的功夫,聞從景背著醫藥箱匆匆趕來,給駱清宴行了個禮。
    “勞煩姑姑給姑娘換身衣服。”聞從景蹙眉道,“血跡容易滋生蛆蟲,對身體不利。”
    “好。”駱清宴與聞從景退了出去,等岫云給她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
    聞從景給她把了把脈,對駱清宴說:“姑娘脈象弦數而滑。此癥乃因驚嚇恐懼過度,致肝氣郁結,郁久化火。心火上炎,擾動心神,故夢魘頻生,驚悸不安,正氣稍虛,衛外不固,邪熱乘虛而入,蘊于肺胃,發為高熱。
    他頓了頓,說:“下官略施幾針,姑娘就可以醒來,殿下……可愿意讓她此時醒來?”
    她醒后如果得知,她全家僅剩她一人,柳氏一族血染長寧街,她又該如何自處?
    是他們強行留下她的。
    若是她自己的意愿,未必不想追隨她父母兄長而去。
    今日已經是她昏死過去的第四天了,尚宮局已經發了話讓她去掖庭,駱清宴為她上下打點費了不少功夫。
    似乎所有人都在……盼著她醒來。
    不過短短幾日,從夏末到秋初。
    宋容暄卻覺得仿佛百年那么長。
    他到了天牢門口,下馬正要進去,鄧牢頭連忙拉住他,低聲道:“侯爺,二殿下在里頭。”
    他頓時停下了腳步。
    哪怕沒有那一紙婚約,柳霧盈也會是駱清宴的妻。
    他此番行事,只是為了成全他與柳鶴年之間的一諾。他與駱清宴甚至商議了好了一切,等柳霧盈醒來后,她會入掖庭為奴,而駱清宴則負責護她周全,直到他登基,再沒有人可以阻擋他們在一起。
    從此往后的一切,可見柳霧盈的一生,的確是與他沒有半分糾葛了。
    他不會是挾恩圖報的人,也愿意把這一段恩情送給駱清宴,成全他們。
    是他先斬斷了他們之間的緣分,是他先判了他們全家的死刑,再奢求她的原諒,不是天方夜譚嗎?
    宋容暄瞇眼望去,里頭人影晃動,駱清宴似乎不止帶了一個人來。
    天邊隱隱滾來雷聲,又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初秋的涼氣逼入了肺腑,他低頭撫摸著右手虎口處的傷痕。
    那里留著一個明顯的齒痕,血肉翻卷。
    柳霧盈,下手真狠啊。
    他面容冷了一瞬,朝著里頭又深深望了一眼,上馬離去。
    駱清宴還在猶豫,岫云也急忙道:“殿下,姑娘這樣一直昏迷會損傷神志……不能再拖了……”
    “好。”駱清宴咬咬牙,“施針吧。”
    駱清宴取出了針,依次扎她的人中、涌泉、合谷、十宣穴,兩輪下來她臉上的紅暈漸漸退卻,嘴唇也不再緊抿著。
    駱清宴吩咐岫云給她喂點水,岫云用水葫蘆給她倒進去幾滴,霧盈輕輕咳嗽了兩聲。
    施針第四輪時,剛拔出針她右手便動了動,然后緩慢睜開了眼。
    先看到的是駱清宴。
    然后是聞從景。
    最后是岫云。
    她撐著身子坐起來,焦急地環顧四周,“殿下,我……爹娘呢?”
    駱清宴再也無法隱瞞她,他俯身想要把她抱在懷里,“阿盈……他們不在了,以后我可以保護你。”
    “你騙我!”霧盈一把推開他,睜著茫然的眼睛一遍又一遍環視著空蕩蕩的牢房。
    怎么可能呢……
    她只不過睡了一覺,就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她明明也被拖去了刑場,怎么她沒死?
    她這是在人間,還是在地獄?
    霧盈看上去雙眼空洞無神,半晌她臉上才有了一點一觸即碎的笑容:“殿下,別騙我了,爹娘還有阿兄一定在家等著我呢,我要回家。”
    她站起身,搖晃著身子朝牢門口走去,走了兩步就跌倒在地。
    她看清了雙手尚未擦干凈的猙獰血跡,駱清宴扶起她,低聲撫慰道:“阿盈……別太難過……”
    別太難過?
    她眸中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絕望。
    她再也沒有家了。
    “我為什么還活著?”她一步步逼近駱清宴,絕望的眼神似乎要刺穿他的胸口,已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為什么?!”
    “因為……我在父皇面前為你說情,才救下了你。”駱清宴試圖讓她平靜下來。
    她似乎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了,身子逐漸滑落到地上,呢喃道:“我想和他們一起……”
    “你說什么胡話!”駱清宴心頭一驚,拽過她的身子,“阿盈,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活著?
    還有什么必要。
    霧盈抬眸淡淡看了他一眼,然后猛然朝前撲去,抽出了駱清宴的佩刀,抵在了自己的脖頸處。
    刀刃鋒利,吹發可斷,駱清宴胸口流過一陣冰涼,趕緊說:“阿盈,你快放下!”
    似乎現在說什么她都聽不進去。
    駱清宴急得六神無主,渾身虛汗淋漓,“阿盈,你活著還要為他們報仇呢!”
    霧盈后背抵在冰涼的墻壁上,放松了力氣,駱清宴幾乎毫不費力把刀從她手里抽了回來。
    “父皇雖然免你死罪,但罰你入掖庭為婢,你先休息一下,明日再進宮。”駱清宴溫和道。
    霧盈這才發現駱清宴穿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他有些羞赧地笑了一下,清俊的面容如同芝蘭玉樹,眼下有淡淡的淤青:“父皇罰我禁足,我偷偷跑出來的。”
    “殿下不該為我做出這么大的犧牲。”霧盈垂著眸子,眸子積壓的陰郁化作山雨欲來。
    聽到她擔心自己,駱清宴略微好受了一點,他吩咐岫云把角落里的梅花盒打開,一層一層取出菜肴,都是一些清淡的素菜,最底下是一碗冒著熱氣的小米粥。
    霧盈一下子紅了眼眶。
    她記得娘親極喜歡用這樣的梅花盒,好幾層,她之前見娘親給在當值的兄長送去過,如今斯人已逝,物是人非了。
    她定定地盯著那個梅花盒子,直到岫云把碗捧到了她唇邊,她忽然用袖子往旁邊一甩,把頭埋進膝蓋里哭了起來。
    岫云沒反應過來,粥有些燙,她被灑了一身,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駱清宴。
    霧盈連哭出聲的力氣似乎都沒有,但她的肩膀一顫一顫的,似乎已經要哭暈過去了。
    駱清宴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但自從他得知皇后不是自己的生母后,仿佛真的沒有什么能抵擋過那時的心痛。可能她也是如此吧,一生里填不完的溝壑,有的用血來填滿,有的用淚水澆灌。
    “宋容暄他,為你全家判了通敵叛國的謀逆罪名。”駱清宴的話如同刀刃慢慢凌遲著她的心。她仰頭看著駱清宴略帶悲傷的面容,不知道為何覺得有些不真實。
    她要的清白呢?!
    她求的公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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