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影接過鋤頭,鋤柄粗糙硌手,是再普通不過的凡鐵。他看向老農,后者滿臉褶皺,眼神渾濁,身上沒有絲毫靈力波動,就是個普通的山村老人。
“挖井?”嚴影確認道。
“是啊,村東頭那口老井干了三年哩。”老農指著村口方向,“地也旱,莊稼都快種不活了。大伙湊錢請了風水先生,說是在這位置往下挖九丈九,就能見水。”
嚴影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是一片平整的黃土坡,坡上稀疏長著些枯黃的野草。以他的神識,輕易就能穿透土層探查下方,但在這天機塔內,神識仿佛被無形屏障限制,只能離體三丈。
“這就是第一重考驗?”嚴影心中暗忖,“挖一口井?”
他嘗試調動分神的力量,卻發現體內的混沌之力在這里運轉滯澀,如同陷入泥沼,只能發揮出煉氣期左右的水平。而肉身力量,分神本就沒有實體,此刻依附在天機令投射的靈軀上,也就比普通凡人強些有限。
“小伙子,愣著干啥?開干吧!”老農拍拍他的肩膀,遞過一個水囊,“天熱,多喝水。俺們村一日管三頓窩頭,管飽!”
嚴影不再多想,扛起鋤頭走向土坡。
既然是天機閣的考驗,必有深意。挖就挖。
第一鋤落下,黃土四濺。
天氣炎熱,日頭毒辣。嚴影雖然只是分神靈軀,但仍能感受到模擬出的汗水浸濕衣衫的粘膩感,感受到手臂肌肉的酸脹,感受到喉間的干渴。
一個時辰過去,他只挖了一個淺坑。
兩個時辰,坑深及腰。
村民們陸續來圍觀。有光屁股的孩童在坑邊跑來跑去,有婦人提著籃子送來窩頭和咸菜,有老人蹲在坑邊抽旱煙,絮絮叨叨說著村里陳年舊事。
“后生,使點勁!當年俺爹挖井,一天能挖三丈深!”
“歇歇吧,喝口水。這活兒急不得。”
“聽說隔壁王村也挖井,挖出過古墓哩,里頭有寶貝!”
嚴影默默聽著,一鋤一鋤挖著。
他想起很多年前,自己還是個凡人孩童時,也曾跟著師父下地干活。那時候覺得鋤頭重,太陽曬,總想著偷懶。師父就說:“做事要專心,一鋤頭下去就是一個坑,一萬鋤頭下去就是一口井。心浮氣躁,什么都干不成。”
當時不懂,現在似乎……有點懂了。
日落月升。
嚴影在坑底搭了個簡易窩棚,繼續挖。
他不再去想這是考驗,也不去揣測挖井背后的寓意。他只是挖,專心致志地挖。鋤頭磨破了手掌,黃土迷了眼睛,汗水滴進泥土,他渾然不覺。
第三天清晨,坑深已近五丈。
就在嚴影一鋤頭下去時,“鐺”的一聲脆響,鋤頭撞上了硬物。
他蹲下身,扒開浮土,露出一塊青石板。石板邊緣平整,顯然是人造物。石板上刻著模糊的圖案,像是某種古老的祭祀場景。
“挖到東西了!”坑邊圍觀的村民驚呼。
嚴影清理掉石板周圍的泥土,發現石板約莫三尺見方,嚴絲合縫地嵌在土層中。他嘗試撬動,石板紋絲不動。
“需要幫忙嗎?”老農探頭問。
嚴影搖頭,將手掌貼在石板上,調動體內那點微薄的混沌之力滲透進去。
石板內部有復雜的陣法結構,像是某種封印。封印的能量屬性……很熟悉。
是劍意。
而且是青云宗“青冥劍道”的劍意,只是更加古老、純粹。
嚴影心中一動,按照青冥劍道的運功路線,將混沌之力轉化為類似的劍意,緩緩注入石板。
咔嗒。
石板內部傳來機括轉動的聲音,然后緩緩向一側滑開,露出下方黑洞洞的洞口。
一股陰冷的氣息從洞中涌出,帶著淡淡的腥味和……若有若無的劍鳴。
“井……井通了?”村民們又驚又喜。
嚴影卻皺起眉頭。
這不是水井。
他取來火把,順著洞口垂下的石階向下走去。石階盤旋向下,深入地下。越往下,那股劍意越強烈,陰冷氣息也越重。
約莫下了百級臺階,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處地下密室,方圓十丈左右。密室中央,有一方石臺。臺上,插著一柄劍。
劍長三尺,通體漆黑,劍身布滿裂紋,仿佛隨時會碎裂。但就是這樣一柄殘劍,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劍意――那劍意中,有絕望,有不甘,有瘋狂的殺戮欲望,還有……一絲微不可察的悲憫。
嚴影走近石臺。
石臺上刻著幾行小字:
“余,青云宗第七代弟子,劍號‘絕塵’。魔劫降世,宗門覆滅在即,余攜此‘噬心魔劍’遁入此地,以身為封,鎮壓魔劍百年。后來者若見此劍,切記:魔劍噬心,非大毅力者不可持。若持之,或可斬魔,或……成魔。”
落款是“天機歷三千七百四十二年”。
嚴影瞳孔微縮。
天機歷?這是天機閣的紀年方式。按此推算,這至少是三千年前的事。
而“噬心魔劍”……和他體內的“噬影劍”,名字如此相似,難道同出一源?
更重要的是,這密室,這魔劍,為何會出現在天機塔第一重的考驗中?而且還是在一個看似平凡的挖井任務下?
“考驗……這才開始。”嚴影喃喃。
他伸手,握向劍柄。
在指尖觸及劍柄的瞬間,大量畫面涌入腦海――
血與火的戰場,青云宗山門崩塌,無數弟子慘死。
一個青袍劍修,手持這柄黑劍,在魔潮中廝殺。劍鋒所過,魔族成片倒下,但劍身上的裂紋也越來越多。
最后,他重傷瀕死,帶著魔劍逃到這里,布下封印。
“吾輩修士,何惜一死。唯恨……未能多斬幾魔。”
畫面破碎。
緊接著,是另一段記憶――
那是一個身穿暗紅長袍的魔修,手持此劍,屠殺了一個凡人村落。劍飲鮮血,魔威更盛。魔修狂笑:“好劍!好劍!有此劍在手,何愁大事不成!”
但他最終也死在劍下――劍中蘊含的瘋狂劍意反噬,將他神魂撕碎。
再一段記憶……
每一段記憶,都是此劍歷任主人的片段。他們有的用它斬妖除魔,有的用它為非作歹,但最終,都不得善終。
這柄劍,會放大持劍者內心的執念。
善者愈善,惡者愈惡。
最終,都會被劍意吞噬,成為劍的養料。
“這就是考驗?”嚴影松開手,后退一步,“讓我選擇,是否拔出這柄魔劍?”
他環顧密室。
沒有其他出口。
唯一的出路,就是拔出劍,或許劍中會給出離開的線索。但拔劍的代價,可能是被劍意侵蝕,心性大變。
嚴影盤膝坐下,閉上眼睛。
他需要想清楚。
此刻,劍冢中的本體,正沉浸在九劍傳承的參悟中。
混沌劍道的奧義如江河般奔涌,包容生死,調和光暗。蝦仁能感覺到,自己對混沌之力的掌控正在飛速提升,元嬰中期的境界也越發穩固。
但與此同時,魔痕也在悄然滋長。
那些被吞噬的劍意中蘊含的負面情緒――絕望、不甘、怨恨――正在被魔痕吸收,讓它變得更加活躍。蝦仁不得不分出一部分心神壓制,這拖慢了他參悟的速度。
“不行,必須找到徹底解決魔痕的方法。”蝦仁本體心中焦慮。
他嘗試運轉混沌劍道中的“化煞”法門,將魔痕中的負面能量轉化為混沌之力的一部分。這方法有效,但進度緩慢,照這個速度,至少需要半年才能徹底凈化魔痕。
而他沒有半年時間。
就在這時,分神在天機塔中的經歷,通過混沌分身訣的聯系,傳遞了過來。
挖井,石板,密室,魔劍。
以及……那個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