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劍峰的路,在經歷了傳功殿外的短暫廝殺后,似乎變得格外漫長而又短暫。山風穿過林隙,帶來遠處演武峰隱約的喧囂殘余,也帶來了泥土與草木的清新氣息,試圖沖刷掉那縈繞在蝦仁周身、若有若無的血腥與殺意。他步履平穩,面色如常,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冰封的湖面下,暗流仍在無聲涌動。右臂袖口之下,暗青色的皮膚微微發熱,方才那凝聚“意”與“劍元”的驚鴻一擊,不僅瞬間斃敵,更讓他對那無名劍訣殘篇的領悟深了一分,對自身力量的掌控也愈發圓融。
懷中,兩枚石頭緊貼,溫熱的共鳴感持續不斷,如同無聲的陪伴。那枚新得的混沌石塊雖再次沉寂,但“碎片”、“補全”的信息已如種子,在他心田扎根。而天道石則一如既往,散發著古老而溫和的生機,滋養著他的肉身與神魂,撫平著連續戰斗與高強度推演帶來的細微損耗。
當他那略顯孤峭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劍峰那荒涼的山徑上時,牧塵第一個如同炮彈般從茅屋里沖了出來,臉上混雜著后怕與如釋重負。
“小師弟!你可算回來了!”牧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不小,聲音帶著未散的顫音,“聽說你在傳功殿外被人盯上了?沒事吧?有沒有受傷?”他上下打量著蝦仁,目光尤其在他那看似無恙、卻總感覺有些不同的右臂上逡巡。
“無礙。”蝦仁輕輕掙開他的手,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牧塵看著他這副模樣,張了張嘴,最終只是重重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你不在的時候,趙焯那邊有個叫孫淼的狗腿子來過,假惺惺地說什么代表趙師兄來看望你,還留了瓶丹藥,被我直接扔出去了!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蝦仁眼神微冷,并未感到意外。趙焯的手段,從來都是明暗交織。
他走進那間熟悉的、四面透風的茅屋。屋內依舊簡陋,硬板床,歪腿桌,缺口水罐。但不知何時,桌上多了一個粗糙的陶瓶,里面插著幾支帶著露水的、不知名的淡紫色野花,為這死寂的空間增添了一抹格格不入的生機與柔色。空氣中,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屬于婉兒的清甜氣息。
蝦仁的目光在那野花上停留了一瞬,沒有任何表示,便盤膝坐到了硬板床上。他需要時間,需要絕對安靜的環境,來消化藏經閣的收獲,揣摩那無名劍訣,并嘗試……“喂食”懷中那枚似乎饑渴了無數歲月的混沌石塊。
他先取出了那枚記錄著無名劍訣殘篇的黑色玉簡。玉簡冰涼,表面的磨損訴說著其經歷的歲月。他沒有再次將神識完全沉入那狂暴的意念洪流,而是以更加謹慎、更加精細的方式,如同抽絲剝繭,一點點地引導出那些關于“意”與“劍”融合的破碎理念,在識海中反復推演、模擬。
“意之所至,劍之所指……”
“聚念為鋒,斬虛斷實……”
“心若冰清,劍則暴烈……”
“萬物有隙,唯意可入……”
一段段殘缺的口訣,一幅幅模糊的意境圖像,在他強大的意志力駕馭下,逐漸變得清晰。他嘗試著調動右臂那新生的劍元,依照這些理念進行極其細微的運轉。起初,劍元躁動不安,那“斬滅”的意念過于霸道,險些再次傷及剛剛穩固的經絡。但他耐心十足,以《心劍初解》中平和心念的法門為基,以自身堅韌的意志為韁,一點點地馴服著這股力量。
漸漸地,他找到了一絲感覺。當他的“意”――那冰冷的殺意,那不屈的戰意,那復仇的執念――與劍元高度統一時,指尖吞吐的鋒芒變得愈發凝聚,愈發內斂,也愈發危險。他甚至能感覺到,這鋒芒似乎能無視一定程度的物理防御,直接作用于能量的核心結構與精神的層面。
這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但他已然入門。
接下來的數日,蝦仁幾乎足不出戶。白日里,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揣摩無名劍訣,以意志引導劍元,在方寸之間進行著無數次的凝練、爆發、收斂的循環。右臂那四條劍脈在這種高強度的錘煉下,愈發堅韌寬闊,劍元也以緩慢卻堅定的速度增長著、精純著。對那“意劍”的掌控,也從最初的生澀,變得漸漸嫻熟。
夜晚,他則會將大部分心神放在那枚混沌石塊上。他不再試圖用神識或意志強行探入,而是如同對待一個極度虛弱、靈性蒙昧的嬰孩,持續不斷地用自身那融合了天道石氣息的溫和“意”包裹著它,進行著無聲的交流與滋養。他無法再得到清晰的信息反饋,但能感覺到,石塊內部那絲微弱的同源氣息,在他的持續“喂養”下,似乎……壯大了一絲絲,活躍了一絲絲。雖然變化微乎其微,但確確實實存在。
這讓他更加確信,“喂養”同源的氣息,是喚醒或者說修復這枚碎片的關鍵。而懷中這枚相對完整的天道石,就是最好的“食糧”來源。只是天道石本身似乎也處于某種沉睡或未完全激活的狀態,能被動散發的生機有限,他不敢過度抽取,只能細水長流。
期間,婉兒每日都會準時出現。她似乎摸清了蝦仁修煉的規律,總是選擇在他短暫休息、或是結束一段修煉的間隙,悄無聲息地出現。手中或是捧著熱氣騰騰、明顯花費了心思熬制的靈谷肉粥,或是幾樣清爽可口、蘊含微弱靈氣的小菜。她不再像最初那樣怯懦,但那份小心翼翼與隱藏不住的傾慕卻愈發明顯。
她會默默地將食盒放在門口,若是看到蝦仁正好望過來,便會飛快地低下頭,臉頰緋紅,聲如蚊蚋地說一句“師兄請用”,然后便像受驚的小鹿般匆匆逃離。若是蝦仁在深度修煉中,她便會靜靜地在門外站上一會兒,聽著里面均勻的呼吸聲或是偶爾傳來的、極其輕微的劍元破空聲,眼中流露出混合著擔憂與崇拜的復雜神色,然后才悄悄離開。
蝦仁對此,始終反應平淡。他會在食物涼透前將其吃完,補充消耗的體力,偶爾會對守在門口的牧塵頷首示意,算是承了這份情。但對于婉兒那幾乎溢于表的情意,他選擇了徹底的漠視。他的世界,早已被冰冷的仇恨與變強的執念填滿,情感對他而,是奢侈品,更是可能擾亂心神的毒藥。
牧塵將這一切看在眼里,私下里曾忍不住嘟囔:“小師弟,婉兒師妹她……其實人挺好的,對你也是真心……”
蝦仁只是抬起眼,平靜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處,是萬年不化的寒冰,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牧塵頓時語塞,再也說不下去,只能無奈地搖搖頭。
這一日,午后。
蝦仁剛剛結束一輪對無名劍訣的推演,正閉目調息,鞏固所得。門外傳來了婉兒熟悉的、輕柔的腳步聲。她今日似乎來得比平日稍早一些。
腳步聲在門口停下,卻沒有立刻放下食盒離開。短暫的寂靜后,門外響起了婉兒那帶著一絲猶豫、卻又鼓足勇氣的聲音:
“蝦仁師兄……你、你明日……要去悟劍崖了嗎?”
蝦仁緩緩睜開眼,看向那扇簡陋的木門,仿佛能穿透木板,看到門外那個緊張得絞著衣角的少女。他記得,大比第二名的賞賜中,確實有一次悟劍崖的參悟機會。執事殿昨日已派人來通知,時間定在明日辰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