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陽光透過明凈的窗戶，照亮了空氣中漂浮的微塵。新來的客人——區工業局的劉干事，坐在八仙桌旁，端著王桂香剛沏的熱茶，臉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眼神卻不著痕跡地掃視著屋內的陳設，以及站在一旁的林曉蘭。
林海生和王桂香有些局促地陪坐在下首，林曉梅則安靜地站在母親身后。曉峰被打發回自己屋里了。
“林曉蘭同志，真是年輕有為啊！”劉干事放下茶杯，語氣帶著官腔式的贊許，“部委的報告我們都看了，能在街道層面搞出這么有特色的生產小組，還得到了上級的初步肯定，不容易，不容易！”
“劉干事過獎了，都是街道領導支持，家里人幫忙，還有街坊鄰居信得過。”林曉蘭坐在他對面，姿態端正，語氣謙遜，笑容得體，“我們就是踏踏實實做點小東西，服務街坊，沒想過驚動區里領導。”
“誒，話不能這么說！”劉干事擺擺手，身子微微前傾，做出推心置腹的姿態，“現在國家鼓勵發展經濟，搞活市場，你們這樣有技術、有市場的小組，正是區里要重點關注和扶持的對象！領導特意叮囑我，一定要下來看看實際情況，聽聽你們的困難，看看區里能在哪些方面提供幫助。”
他說得冠冕堂皇，情真意切。但林曉蘭的感知力如同精準的探針，捕捉到他笑容底下那層公事公辦的疏離，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評估價值的銳利。
“那就太感謝區里領導的關懷了。”林曉蘭適時露出感激的神色，“我們確實是小打小鬧，經驗不足，遇到不少困難。比如場地有限，擴大生產有心無力；原料采購渠道不穩定，品質時好時壞；還有……”她頓了頓，苦笑一下，“昨天您可能也聽說了，竟然有人拿假貨冒充，差點鬧出大誤會。我們也是吃了虧，才趕緊弄了收據和告示，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有人搗亂。”
她主動提起假冒事件，既是示弱，也是試探——看對方對此事的態度。
劉干事臉上的笑容淡了淡，換上嚴肅的表情：“這件事，區里也聽說了！性質很惡劣！這不僅僅是損害你們‘曉蘭藥坊’的聲譽，更是擾亂咱們區的經濟秩序！你放心，這件事區里一定會督促街道和派出所嚴肅查處！對于你們這樣有發展潛力的典型，區里也有責任保護你們的合法權益！”
話說得很漂亮，但“督促”二字，又將具體執行推給了下面。
“謝謝領導關心。”林曉蘭再次道謝，話鋒一轉，“不知道劉干事這次來，主要是想了解哪方面的情況？我們一定如實匯報。”
劉干事從公文包里拿出一個筆記本和一支鋼筆，做出記錄的姿態：“主要是幾個方面。第一，你們目前具體的技術情況、生產流程、產量和銷售渠道，越詳細越好。第二，未來的發展規劃，有沒有擴大規模的想法？需要哪些支持？第三，就是對部委報告里提到的‘技術推廣與合作’的可能性，你們自己有什么初步的想法？”
問題很全面，也很直接，直指核心。
林曉蘭心中明了，這是在做更深入的“盡職調查”，為可能的“整合”或“合作”鋪路。她需要謹慎回答，既要展現價值，又要守住底線。
“技術方面，我們主要是繼承了一些傳統配方，結合現代衛生要求做了改良，純手工制作，流程簡單，但每個環節都嚴格把關。目前主要生產兩種藥膏，產量不大，勉強能滿足街道福利院和附近居民的需求。銷售主要靠口碑，在街道指定的代售點寄賣。”她回答得概括而保守，沒有透露任何具體配方細節或“特殊”之處。
“至于未來發展，”她嘆了口氣，顯得務實又有些無奈，“我們當然想把事情做好，讓更多需要的人用上。但就像您看到的，家里就這么大地方，人手也有限，原料、資金都是問題。擴大規模……暫時不敢想，能維持現狀，把質量穩住，我們就很知足了。如果區里能在信息上多指導，或者幫忙聯系更穩定些的原料供應商，我們就感激不盡了。”
她將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強調困難和“維持”，弱化擴張野心，將皮球踢回給對方——你們說要支持，那就給點實際的好處吧。
劉干事飛快地記錄著，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聽完林曉蘭的回答，他抬起頭，推了推眼鏡：“林曉蘭同志很務實啊。不過，眼光也可以放長遠一點嘛。部委的報告既然肯定了你們技術的價值，說明它是有生命力的。如果……我是說如果，有合適的、有實力的單位，愿意跟你們合作，提供場地、資金、設備，甚至幫你把產品賣到更遠的地方去，你愿不愿意考慮？”
終于切入正題了。
林曉蘭心跳微微加快，臉上卻露出恰當的驚訝和猶豫：“合作？劉干事，您是說……像國營廠那樣的大單位？我們……我們這小門小戶的，技術也粗淺，怕是不夠格吧？”
“誒，不要妄自菲薄！”劉干事語氣加重，“技術實用就是硬道理！現在很多國營廠也在搞技術革新，尋找好的項目。你們這個項目，有特色，有基礎，如果合作得好，說不定能成為區里乃至市里集體經濟與新技術結合的一個亮點！”他描繪著美好的前景，然后壓低聲音，略帶神秘地說，“不瞞你說，已經有單位對你們這個項目表示出興趣了，托我來問問你們的口風。”
“哦？不知道是哪家單位？”林曉蘭適時表現出好奇。
劉干事笑了笑，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說：“是咱們系統內一家很有實力的廠子，生產日用化工產品的。他們如果介入，資金、設備、銷售渠道都不用你操心，你們只需要提供成熟的技術和配方，負責生產指導，以后坐著分紅就行。當然，具體條件可以慢慢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