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上海回北京的火車,似乎比去時更顯漫長。車輪與鐵軌單調的撞擊聲里,林曉蘭閉目養神,腦海中卻像過電影般回放著這幾日的經歷:前沿而晦澀的技術報告、精密冰冷的工廠流水線、那封措辭客氣卻暗藏機鋒的合作信、百貨商店里灰夾克男人猝不及防的尷尬……最后,定格在方教授那雙似乎能洞察一切、又充滿告誡意味的眼睛上。
她知道,自己帶回北京的,遠不止幾本厚重的筆記和一支新買的金筆。
火車在暮色中駛入北京站。隨著人流走出站臺,熟悉的北方干燥空氣撲面而來,驅散了身上從南方帶來的最后一絲潮氣。她一眼就看到了父親林海生,依舊推著那輛二八大杠,在出站口的老地方翹首以盼。
“爸!”她快走幾步。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林海生接過行李,仔細打量女兒,“瘦了,上海菜吃不慣吧?快回家,你媽燉了雞湯。”
坐在顛簸的自行車后座上,穿行在已然華燈初上的胡同里,聽著父親絮叨著這幾日家里的瑣碎——生產部一切正常,李嬸張姨配合更默契了;鋪面生意平穩,潤膚膏的口碑傳得更遠了些,連隔了兩條街的人都來問;曉梅接的那件結婚衣服做得了,主家很滿意……這些平淡踏實的煙火氣,像一雙溫暖的手,一點點撫平了她心頭因上海暗涌而生的褶皺。家,永遠是最好的安定劑。
小院的門敞開著,橘黃色的燈光流瀉出來,伴隨著雞湯濃郁誘人的香氣。王桂香和林曉梅聽到動靜都迎了出來,臉上是毫無保留的歡喜。弟弟妹妹也圍著問東問西,對“上海”這個遙遠的大城市充滿好奇。
飯桌上,林曉蘭撿著有趣的見聞說了些,比如上海的高樓、擁擠的公交、百貨商店里琳瑯滿目的商品,略去了所有的驚心動魄。家人聽得津津有味,不時發出驚嘆。雞湯溫熱,熨帖著腸胃,也熨帖著心靈。
飯后,她先去了生產部。夜里靜悄悄的,車間收拾得整整齊齊,工具各歸其位,記錄本掛在墻上的木格里。她翻開看了看,大姐林曉梅的字跡工整清晰,每日的產出、耗用、抽查情況一目了然。李嬸和張姨確實用心了。她又檢查了原料庫存和成品小倉庫,心里更加安定。
回到自己房間,她鎖好門,這才將那個裝著“合作信”的信封從資料夾層里取出來。就著臺燈的光,她又仔細看了一遍。滬上振興商貿公司……這個名號,像一顆硌在鞋里的石子,雖不致命,卻讓人無法忽視。
她暫時沒有告訴家人這封信的存在,不想讓他們平白擔憂。但她自己必須有所行動。被動等待,從來不是她的風格。
借鑒短篇爆款文“每章必有信息增量”和“情節快速推進”的特點,在主角歸家獲得短暫溫情后,立即拋出新危機——神秘來信與“家門口的陌生人”,迅速拉緊敘事節奏,制造連續懸念。
第二天,她像往常一樣開始忙碌。上午先去區藥材公司,結了上一批貨的尾款,又根據新的生產計劃,下了后續的訂單。孫科長見到她,笑著打趣:“林同志從上海學習回來,眼界更開闊了吧?以后可得多照顧我們生意。”
林曉蘭笑著應承,心里卻想,穩定可靠的原料渠道,確實是抵御風險的第一道防線,必須維護好。
下午,她帶著從上海買的金筆和一套精致的彩色繡線(送給大姐的),去了街道辦。王主任見到她很高興,詳細詢問了交流會的情況。林曉蘭著重談了談對“標準化”和“質量控制”的新認識,并表示準備在藥坊進一步落實。王主任非常支持:“這就對了!咱們街道評選的先進,就得有不斷進步的樣子!有什么需要街道協調的,盡管說。”
從街道辦出來,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去了鑼鼓巷——她家現在鋪面所在的胡同。她沒有進鋪面,而是像普通路人一樣,在斜對過的一個賣冰糖葫蘆的小攤前停下,買了一根,慢慢吃著,目光似不經意地掃過鋪面周圍,以及更遠處巷口的幾個角落。
她的感知力如同無形的蛛網悄然張開。母親王桂香在柜臺后低頭打著毛衣,偶爾抬頭招呼一下進出的顧客,一切如常。但就在鋪面斜對面,那個常年蹲著下棋的老槐樹樹蔭下,今天似乎多了個生面孔。一個約莫三十出頭、穿著半舊工裝、戴著鴨舌帽的男人,蹲在那里,面前擺著幾樣不起眼的舊螺絲、扳手,像是在擺攤修理,可他的目光,卻極少落在那些“商品”上,更多的時候,是看似隨意地瞟向“曉蘭藥坊”的鋪門,以及通往林家小院的胡同方向。
暗哨。
林曉蘭的心微微下沉。上海的信,北京的盯梢。對方動作很快,而且不止一路。這不再僅僅是商業竊密那么簡單,更像是一種持續的、帶有壓迫性的“關注”和“評估”。他們到底想干什么?僅僅是圖謀配方?還是有更深的目的?
她不動聲色地吃完糖葫蘆,將竹簽扔進一旁的垃圾筐,轉身朝家的方向走去。她能感覺到,背后那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