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八,雪霽初晴。天空是那種被寒氣洗刷過的、近乎透明的湛藍,陽光毫無遮攔地灑下來,照在琉璃瓦的積雪上,折射出細碎耀眼的金芒。風依舊冷,但已是干爽的冷冽,刮在人臉上,反倒有種精神一振的清覺。
鑼鼓巷林宅門口,林曉蘭仔細鎖好院門。她今天穿了件半新的藏青色呢子大衣,領口露出一截淺灰色羊毛衫,同色長褲,黑皮鞋擦得锃亮。長發編成一根利落的麻花辮垂在腦后,額前碎發被一枚簡單的黑色發卡別住。手里拎著個半舊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里面裝著前門鋪面的購房合同草稿、定金收據、身份證明,以及一份“曉蘭生物”與軍方某研究所合作生產“特需皮膚防護膏”的正式協議副本。
今天是簽約日。兩件大事,都要落定。
“曉蘭,路上小心,簽完字早點回來!”王桂香站在堂屋門口叮囑,手里還拿著給曉峰補到一半的襪子。
“知道了,媽。”林曉蘭應著,目光掠過院內。東廂房工作室的門開著,父親林海生正在里面整理藥材,為即將開始的小批量試生產做準備。西廂房,曉峰對著他的示波器抓耳撓腮。曉娟坐在堂屋窗下,就著陽光削鉛筆,為下午去美術老師家做準備。大姐林曉梅……一早就說去鋪子里收拾,但林曉蘭知道,她恐怕更早一些就出門了。
想到大姐,林曉蘭嘴角微微彎了一下。昨天晚飯時,大姐狀似無意地提起,周繼軍說今天正好要去前門那邊辦事,可以順路陪她去把鋪面過戶的手續最后核對一遍。母親當時眼睛就亮了,連聲說“那敢情好,周同志辦事穩妥”。大姐低頭扒飯,耳根的紅暈卻蔓延到了脖頸。
也好。有周繼軍這個外貿局的熟面孔在場,許多程序上的事情會順利很多,也能讓大家多些相處和了解的機會。至于她自己……林曉蘭緊了緊手中的公文包。與軍方的簽約,宋軍醫會親自陪同前往研究所,無需她單槍匹馬。
胡同里積雪清掃過,留下濕漉漉的青石板路面。陽光照在上面,泛著光。她腳步輕快卻沉穩,走向胡同口。剛到巷子口,就看見穿著墨綠色軍棉大衣的宋軍醫,正站在一輛半舊的吉普車旁等她。
“宋伯伯,您怎么親自來了?說好我去研究所找您的。”林曉蘭快步上前。
“順路,接你一趟。”宋軍醫笑容和藹,拉開車門,“上車,外面冷。協議最后兩處細節,路上我跟你說說。”
吉普車駛出胡同,匯入周日略顯稀疏的車流。車內沒有暖氣,但比外面強多了。宋軍醫將一份修改過的協議條款指給林曉蘭看,主要是關于技術保密等級和第一批交付時間的微調。林曉蘭仔細聽著,提出兩個關于原料供應穩定性的問題,宋軍醫一一解答,顯然已做了充分準備。
“丫頭,放心。”宋軍醫合上文件夾,看著窗外掠過的街景,語氣感慨,“你這藥膏,是實打實用出來的效果。所里那幾個老專家,開始還不信,親自做了對比試驗,沒話說了。這合作,是開門紅。以后啊,路就寬了。”
“多虧宋伯伯您牽線搭橋。”林曉蘭真心實意地道謝。
“我是搭橋,走路的還是你自己。”宋軍醫擺擺手,轉而低聲道,“不過,樹大招風。你現在又是買房子,又是開鋪子,還跟軍方合作,動靜不小。最近……有沒有感覺到什么不對勁?”
林曉蘭心頭一動,面上卻不顯:“還好,就是覺得搬家后,胡同里好像多了些生面孔。”
宋軍醫點點頭,沒再深說,只道:“凡事多留個心眼。真有麻煩,隨時找我,或者韓老。咱們這些老骨頭,還有點分量。”
說話間,車已駛入西郊一片守衛森嚴的院落。高墻電網,門口持槍哨兵檢查了證件才放行。林曉蘭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些許緊張,跟著宋軍醫下了車。
簽約過程比預想的更順利。研究所方面出席的是一位頭發花白、神情嚴肅的副所長和兩名技術負責人。協議條款早已溝通過,雙方確認無誤,簽字,蓋章。林曉蘭在乙方位置簽下自己名字時,筆尖穩如磐石。隨后,她拿到了蓋著鮮紅公章的第一批訂單確認書和百分之三十的預付款支票。金額不算天文數字,但對于她接下來的布局,已是及時雨,更是金字招牌。
“林曉蘭同志,希望合作愉快。”副所長主動伸出手,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你們提供的樣品和工藝流程說明,很專業。期待第一批合格產品。”
“一定不負重托。”林曉蘭與之握手,語氣沉穩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