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轎車像一條融入夜色的魚,悄無聲息地滑走了,只留下輪胎在潮濕路面上幾不可察的沙沙聲,以及一絲淡淡的、不屬于這個胡同尋常氣息的汽油味。這味道極淡,混雜在晚炊的煤煙味、隔壁飄來的燉菜香里,幾乎難以分辨。但林曉蘭捕捉到了,不僅用嗅覺,更用那份被靈泉空間日益滋養得敏銳異常的感知力。
那冰冷審視的一瞥,雖然短暫,卻像一根細小的冰刺,扎進了這暖融的黃昏畫卷里。不是趙衛國那種令人作嘔的貪婪,而是更……專業,更冷漠,帶著某種居高臨下的評估意味。
家里人似乎都沒察覺到異常。林曉峰還沉浸在收音機成功的巨大喜悅里,捧著那黃盒子,小心翼翼地調試著旋鈕,試圖捕捉更多的電臺,稚嫩的臉上滿是興奮的紅光。林海生和王桂香圍著兒子,聽著收音機里傳出的、對這個家庭而無異于“神跡”的清晰聲音,笑容從心底溢到臉上。林曉梅從灶間端出熱騰騰的飯菜,招呼大家吃飯,目光柔和地看著弟弟。林曉娟則悄悄收起炭筆和畫本,幫著姐姐擺碗筷。
一切如常,溫馨滿溢。
林曉蘭也像沒事人一樣,幫著擺好碗筷,甚至夸了弟弟幾句“真厲害”。但在心底,她已經快速地將那一瞥、那輛車、那股氣息,與已知的所有線索勾連起來。
不是趙衛國。趙衛國沒這個派頭,也沒這種……冰冷的“專業感”。會是趙衛國背后那個“老疤”的人?可能性有,但那種評估的意味,不太像純粹的地痞混混。難道是……和父親林海生的身世有關?韓爺爺上次提及的“江南沈家”,還有那些可能存在的、對父親這個流落在外的血脈懷有復雜情感甚至敵意的遠親?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微微一沉。如果真是這樣,那麻煩的性質就完全不同了。趙衛國是外來的、可清除的污穢,而家族內部的陳年積怨與利益糾葛,往往更綿長、更隱蔽、也更難用直接的力量去解決。
“曉蘭,發什么呆?快吃飯,菜要涼了。”王桂香夾了一筷子炒雞蛋放到她碗里。
林曉蘭回過神,立刻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謝謝媽,剛才在想學校的一道題。”她端起碗,扒了一口飯,味同嚼蠟,心思卻飛速轉動。
目前信息太少,不能妄下結論,更不能自亂陣腳。首要的是確認。需要弄清楚那輛車,以及車上的人,到底是什么來路。陸建軍那邊或許能有線索,但他主要關注趙衛國和“老疤”這條線。韓爺爺……或許是個更合適的詢問對象?他更了解沈家舊事。
但也不能完全依賴外界。她自己的力量,必須用好。那遠超常人的感知力,就是最好的偵察工具。
飯后,林曉蘭主動攬下洗碗的活兒。她站在灶臺邊,嘩啦啦地沖洗著碗碟,清水冰涼,卻讓她頭腦更加清醒。她將感知力如同無形的絲線,悄無聲息地鋪展開去,越過院墻,探向巷口,甚至延伸到更遠的街道。
她能“聽”到隔壁張奶奶家收音機里咿咿呀呀的戲曲聲,能“嗅”到前頭雜貨鋪隱約飄來的醬油和糖果混雜的氣味,能“感覺”到夜風吹過電線發出的細微嗚咽,以及更遠處城市主干道上車水馬龍的低沉嗡鳴……然而,那輛黑色轎車特有的、冷硬的“氣息”如同石沉大海,消失得干干凈凈。對方非常謹慎,或者,已經走遠。
沒關系。只要對方有目的,就一定會再次出現。她只需要保持警惕,做好準備。
接下來的兩天,日子依舊平靜。林曉峰對他的收音機進行了各種“改進”,天線被他用竹竿架到了柴火棚頂上,雖然樣子滑稽,但據說能多收兩個外省的臺,讓他得意不已。林曉娟開始嘗試用炭筆和水彩結合,畫一些簡單的靜物色彩,調色盤上擠著廉價但鮮艷的顏料,她調色的樣子專注又帶著探索的快樂。林曉梅的鋪子里,她已將那新型防水面料裁剪出雛形,正在反復試驗一種既牢固又美觀的縫制方法,沉浸在手藝突破的專注中。
林曉蘭照常上學、放學,和同學討論功課,去圖書館查資料。但在這些日常之下,她的感知力始終保持著一種低頻率的、持續的掃描狀態,像一臺無聲運轉的精密雷達,監控著以家為中心、半徑不斷擴大的區域。她記住了那輛黑色轎車殘留的“氣息”特征——不僅僅是汽油味,還有一種類似皮革保養劑和某種冷冽金屬的混合質感,甚至包括那視線投來時,空氣中極其細微的、代表著“觀察者”情緒波動的冷意。
她也在不動聲色地收集信息。從陸建軍偶爾來看望時透露的只片語(趙衛國確實銷聲匿跡,連“老疤”那邊最近都異常安靜),從周繼軍來鋪子與姐姐討論面料時,她旁敲側擊問起的“北京城里各種單位用車”的常識,甚至從韓爺爺那里,借著請教書法(韓老擅長此道)的機會,閑聊般提起“江南來的朋友坐什么車”之類的話題。
信息碎片慢慢匯聚。那車似乎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公務車型,但保養得極好,車內氣息干凈冷冽,不像一般單位用車那樣混雜。韓爺爺提起江南舊事時,眼神復雜,只含糊說“當年沈家……出行自是講究的,但時過境遷了”,并未透露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