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梅連滾帶爬地逃走了,留下衛生室門口一片詭異的寂靜。圍觀的人群在陸建軍冷峻的目光下,也訕訕地散去,但那些探究、同情或幸災樂禍的眼神,卻像無形的針,刺在林曉蘭的背上。
陸建軍看著眼前身形單薄、卻脊背挺直的少女,她低垂著頭,濃密的長睫掩蓋了眸中所有的情緒,只有那微微顫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他沉默了片刻,最終只是沉聲道:“如果需要幫助,可以找李醫生,或者……直接到公社招待所找我。”
說完,他并未多做停留,轉身離開了。他知道,此刻她需要的或許不是安慰,而是獨處的時間去消化這殘酷的真相。
林曉蘭站在原地,久久未動。
“野種”、“撿來的”……張春梅那惡毒的話語如同魔咒,在她腦中反復回響。
她想起父親林建國那雙總是帶著疲憊和沉默的眼睛,想起他無論多苦多累,都對爺爺奶奶保持著那份近乎愚拙的孝順,想起前世他死后,爺爺奶奶那迫不及待將他們掃地出門的冷酷……
原來,所有的委屈與不公,都源于此!
一股難以喻的心疼和憤怒,如同巖漿般在她胸中奔涌!為父親不值,為這個家不甘!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天色已然昏暗,小院里,王秀娟正在灶臺前忙碌,裊裊炊煙帶著一絲家的溫暖。林建國坐在屋檐下,就著最后一點天光,沉默地修補著農具,那佝僂的背影,在此刻的林曉蘭看來,充滿了無盡的心酸。
“爸。”林曉蘭走到他面前,聲音有些沙啞。
林建國抬起頭,看到女兒異常蒼白的臉色和通紅的眼眶,愣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活計:“咋了?培訓不順心?還是……有人欺負你了?”他的語氣里帶著父親本能的關切。
林曉蘭看著父親那雙飽經風霜、卻依舊淳厚的眼睛,鼻尖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她深吸一口氣,強行穩住情緒,聲音低沉卻清晰:“爸,我今天……聽到了一些話。”
“什么話?”
“關于您身世的話。”林曉蘭緊緊盯著父親的眼睛,“張春梅說……說您不是爺爺奶奶親生的,是……是他們撿來的。”
“哐當!”
灶臺邊,王秀娟手里的鍋鏟掉在了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她猛地轉過身,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難以置信地看著丈夫和女兒。
林建國整個人都僵住了,如同被一道驚雷劈中。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變得一片灰敗。那雙粗糙的大手無意識地攥緊了膝蓋上的破褲子,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嘴唇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是用一種混合了震驚、痛苦、以及某種……塵埃落定般悲哀的眼神,看著林曉蘭。
沉默了許久,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長。院子里只有柴火在灶膛里燃燒發出的噼啪聲。
終于,林建國深深地、艱難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顫抖。他緩緩低下頭,避開了女兒和妻子灼人的目光,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她……她說的是真的。”
盡管已有心理準備,但親耳聽到父親承認,林曉蘭的心還是像被狠狠揪了一下。王秀娟更是捂住了嘴,發出一聲壓抑的嗚咽,眼淚瞬間涌了出來。
“那年冬天……雪很大,”林建國的聲音飄忽而遙遠,仿佛陷入了不愿回憶的過往,“我大概……三四歲吧,被扔在村口的草垛子里,快要凍死了……是你奶奶……趙金花,路過發現,把我撿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