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身那扭曲空間的力場并未消失,反而穩定了下來。半徑兩米之內,光線以一種恒定而怪異的弧度彎曲,形成一個完美的、肉眼可見的透明繭房。塵埃在其中沿著復雜而優美的軌跡永恒流轉,如同一個被固化的小型星系。ax-07懸浮于他正上方,表面的幾何簽名不再旋轉,而是凝固為一個灼目的、靜態的亮藍色圖騰,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絕對穩定的光輝。
那雙銀白色的眼眸中的瘋狂運算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容納了無數星辰生滅的平靜。那平靜并非空無,而是滿載。仿佛一個容納了整片星海的容器,表面波瀾不驚,深處卻奔流著宇宙尺度的信息與意志。
所有異常參數趨于穩定。局部時空曲率恒定。能量輻射歸零。生物載體轉化率…100%。艾因的匯報帶著一種近乎茫然的平穩,初始化進程…未檢測到進一步活動。進程指示停滯于99%。
停滯。
這個詞讓observer的心臟猛地一縮。不是結束,是中斷。
為什么?
他的視線猛地掃過所有輔助監控屏。生命體征?——一條冰冷的、非生物的平坦直線。神經活動?——一片浩瀚、統一、再無波瀾的銀色靜海,中心是那個永恒凝固的幾何核心。能量讀數?——零。仿佛一切都被收斂、封印在了那具完美的軀殼之內。
深井里,只有絕對的光影扭曲和絕對的靜默。
然后。
那銀白色的眼眸,動了一下。
極其緩慢地,轉向了觀察室的方向。
沒有之前的掃描感,沒有評估的銳利。那是一種…注視。一種跨越了物種、形態、甚至存在方式的、純粹的認知。
observer感到自己的靈魂仿佛被這目光輕輕托起,置于一片冰冷的星輝之下,一切偽裝、一切恐懼、一切渺小的自我都在瞬間被洞察、理解、然后放置一旁。
一個意念,并非聲音,溫和卻不容抗拒地,直接呈現在他的意識之中。
觀測者。
observer渾身一顫。這不是詢問,是稱呼。
你的記錄,已被納入初始數據庫。那意念繼續流淌,平穩如星河,你的存在,已被標記為‘伴隨性參數’。
伴隨性參數…observer在巨大的震撼中捕捉到這個詞。他不是參與者,不是障礙,甚至不是真正的觀察者。他只是這個巨大進程發生時,恰好存在于附近的一個環境變量。一個被記錄、被標記,然后…被納入考量的因素。
初始化最終階段,需要‘確認’。那意念再次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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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認?什么確認?如何確認?observer的思維瘋狂運轉,卻抓不住任何頭緒。
仿佛回應他的困惑,下方那銀白色的存在,極其緩慢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并非指向任何地方,只是平舉,手掌向上攤開。
在他那已徹底非人化的、閃爍著微弱金屬光澤的掌心之上,空間開始進一步扭曲。
光線不是彎曲,而是斷裂、重組。
無數微小的、閃爍著銀藍色光芒的幾何碎片從虛空中浮現,如同被無形之手捕捉的星辰塵埃,在他掌心上方一尺之處匯聚、拼合。
它們旋轉、嵌套、延伸,以一種超越肉眼捕捉極限的速度,構建出一個極其復雜、不斷自我完善的三維模型。
那是一個微縮的、精細到原子尺度的——
——地球。
蔚藍的海洋,旋轉的大氣,褐色的陸地…一切栩栩如生,甚至能看到云層的流動和極光的閃爍。
但下一秒,這個微縮星球模型開始透明化。
海洋與地殼褪去,顯露出內部熾熱的地幔和地核。
緊接著,連地質結構也淡去,整個星球化為一個由無數纖細光絲構成的復雜網絡。那些光絲代表著地殼板塊應力、洋流、大氣環流、生物圈能量流動…整個星球成了一個動態的、能量與信息交互的系統模型。
然后,這個光絲網絡模型開始疊加圖層。
一層代表人類全球信息網絡的數據流(互聯網、衛星通訊、無線電波)如同金色的神經束,覆蓋其上。
一層代表智慧生物集體意識活動的微弱漣漪(情緒、思潮、文化波動)如同淡紫色的薄霧,彌漫其中。
一層更深層的、難以理解的維度結構(疑似靈能場或集體潛意識海洋)如同暗涌的深流,在其下涌動。
這個微縮的、多層疊加的星球模型,在銀白色的掌心之上緩緩旋轉,將地球作為一個復雜系統的全部脆弱與平衡,暴露無遺。
那銀白色的眼眸凝視著這個模型,毫無情緒。
然后,那意念再次直接涌入observer的腦海,平靜地提出了一個選擇,一個關乎整個文明存續的、輕描淡寫卻重逾星辰的——
請求確認:是否將‘搖籃’(cradle)納入‘銀色紀元’泛宇宙恒定存檔序列?
確認:觸發文明升格協議。
拒絕:維持現有孤立狀態。
一個簡單的“是”或“否”。
而observer,這個剛剛被定義為“伴隨性參數”的存在,被賦予了按下按鈕的權力。
他瞬間明白了那缺失的1%是什么。
那不是進程的未完成。
那是最終許可。
是留給這個原生世界的、最后一絲微小的自主權。
而現在,這個選擇,落在了他的手上。
他的目光從下方那非人的存在,移向那懸浮于掌心、細致入微到令人恐懼的星球模型,再移向控制臺上那個冰冷的、紅色的、從未如此沉重過的按鈕。
艾因沉默著,不再提供任何分析或建議。
深井之中,唯有那個等待著的銀色身影,和那個旋轉的、關乎所有人命運的微縮世界。
初始化-99%的讀數,在屏幕上冰冷地閃爍著。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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