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如同沉入最深的海底，被萬噸淤泥擠壓、覆蓋。只有左臂創口處那深入骨髓的劇痛，如同黑暗中的一點火星，微弱地證明著生命的存在。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也許是永恒。

一絲微弱的光線，穿透了厚重的眼皮。

陳默艱難地睜開眼。視線模糊，如同蒙著一層血色的薄紗。全身的骨頭仿佛都碎了，每一寸肌肉都在發出痛苦的呻吟。他發現自己半身陷在一片冰冷粘稠的暗紅泥漿里，泥漿散發著濃烈的腐臭。左臂……劇痛依舊，但那種詭異的搏動感和麻癢感……消失了！只剩下純粹的、撕裂般的物理痛楚。

他掙扎著，用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扒拉著泥濘的邊緣，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將自己從泥沼中拖了出來。冰冷的空氣帶著泥土的腥氣灌入肺部，帶來一陣劇烈的嗆咳。他癱倒在泥沼邊緣相對干燥的碎石地上，如同一條擱淺的魚，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他緩緩抬起右臂，顫抖著，摸向自己的左臂。

斷腕處……血肉模糊。創口邊緣是焦黑和熔融狀的恐怖景象，深可見骨。暗紅的粘液不再噴涌，只有少量的、帶著腥氣的血水混合著組織液緩慢滲出。那光滑的、如同鏡面般的暗紅截面……徹底消失了！連同那深入骨髓的、源自巢穴核心的冰冷意志……一起被那近距離的霰彈……轟碎了！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混合著難以喻的悲涼，瞬間攫住了他。鑰匙……殘片……毀了。他不再是那東西的坐標。但代價……是這條手臂……和無數條生命……

他掙扎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翻過身，仰面躺在冰冷的碎石地上。

天空……不再是那令人窒息的、粘稠的暗紅血幕。

巨大的污穢光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奇異的景象。

厚重的、如同凝固血漿般的云層，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粗暴地撕開了一道巨大的裂口！裂口邊緣翻滾著，如同被燒灼的傷口。而從那裂口之中……一束……金紅色的、帶著灼熱溫度的光芒……如同刺破黑暗的利劍……筆直地……照射了下來！

光芒灑落在斷崖對面的山脊上，灑落在遠處青溪鎮燃燒的廢墟上，也……灑在了陳默蒼白、沾滿泥污的臉上。

那光芒……是陽光！

暗紅的血穹……被撕開了！

陽光！久違的、帶著生命溫度的、刺眼而灼熱的陽光！

陳默瞇起眼睛，感受著那久違的光線落在皮膚上的微弱暖意。盡管空氣中依舊彌漫著硝煙、焦糊和淡淡的甜腥氣息，盡管遠處小鎮的烈焰仍在燃燒，盡管大地深處似乎還傳來隱隱的低沉嗡鳴……但這一束陽光，如同絕望深淵中投下的一線生機。

他艱難地轉過頭，望向斷崖上方。

那崩塌的斷崖邊緣，一片狼藉。斷裂的根須如同死去的巨蟒，散落在碎石之間，流淌著腥臭的粘液。陽光照射在那些斷裂的根須上，發出“滋滋”的輕微聲響，仿佛在凈化著殘留的污穢。

結束了？

陳默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冰冷意志，暫時從他體內剝離了。那籠罩天穹的血色帷幕，被撕開了一道口子。

他掙扎著，用僅存的右臂支撐著身體，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陽光刺眼，讓他有些眩暈。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慘不忍睹的左臂斷腕。劇痛依舊，但至少……它屬于他自己了。

他抬起頭，望向陽光射來的方向，望向那片被撕開的、金紅色的天空裂口。然后，他拖著殘破的身軀，一步，一步，踉蹌著，朝著陽光的方向，朝著那片被戰火和死亡洗禮過、卻終于迎來一絲光明的土地，艱難地走去。

身后，斷崖下的暗紅泥沼，無聲地翻滾著，吞噬著墜落的殘骸。深淵依舊，但陽光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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