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雙方僵持不下,周管家似乎準備開口暫停此事時——
一個清晰、冷靜的聲音,并非從屏風后,而是從敞軒門口傳來:
“我認為,沈公子所,有理。”
眾人愕然回頭,只見一位身著淡青色素羅襦裙、外罩月白紗衣的年輕女子,不知何時已悄然立于軒門之處。她身量高挑,體態輕盈,臉上覆著一層薄薄的白色面紗,看不清具體容貌,唯有一雙露在外面的眼睛,清澈明亮,如寒星秋水,透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與智慧。
她身后跟著兩名低眉順眼的侍女。
周管家一見此女,立刻躬身行禮,態度比之前在屏風前更為恭敬:“大小姐。”
孫師傅也是吃了一驚,連忙行禮:“老奴見過大小姐。”
沈墨軒心中劇震:大小姐?蘇府的大小姐?那位屏風后的女子,竟然親自過來了?!
蘇芷瑤(從其身份推測)微微頷首,算是回禮,目光卻越過周管家和孫師傅,直接落在沈墨軒身上,語氣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我方才在隔壁,聽得沈公子剖析。‘畫意中斷’一詞,深得我心。此畫困于府中多年,諸位老師傅皆可修,卻愈修愈壞,根源或許正在于此——只重其形,未顧其神。沈公子敢‘破而后立’,雖有風險,卻是直指核心的根治之道。比起溫水煮青蛙般地看著它慢慢死去,我認為,值得一搏。”
她頓了頓,目光轉向孫師傅和周管家:“孫師傅經驗老到,顧慮周全,自是穩妥之。然非常之時,或需非常之法。父親將此畫交由我留意,今日之事,我便做這個主。周管家,所需一切材料器具,全力配合沈公子。孫師傅,請您從旁協助,務必保證過程穩妥。”
她三兩語,既肯定了沈墨軒的思路,也安撫了孫師傅的情緒,更是直接下達了指令,將決策權攬了過去,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周管家立刻應道:“是,大小姐!”孫師傅張了張嘴,面對大小姐的直接指令,終究不敢再反駁,只得躬身道:“老奴……遵命。”只是看向沈墨軒的眼神,愈發復雜。
蘇芷瑤最后看向沈墨軒,目光中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沈公子,既已看清病灶,又有膽魄提出方案,那便放手去做。蘇府并非不能容錯之地,但望你謹記‘責任’二字。需要什么,盡管開口。”
沈墨軒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激動與緊張,拱手鄭重道:“沈某必竭盡所能,不負大小姐信任。”
機會,終于來了!而且是這位蘇府大小姐親自賦予的機會!其中分量,他心知肚明。
再無遲疑。沈墨軒立刻根據方才的觀察,報出了一系列所需的材料:幾種不同純度的天然膠料、酒精、蒸餾水、特制的植物精油、還有數種質地極其細膩的礦物粉末,甚至還要了一些新鮮的雞子白(蛋清)和特定樹皮熬制的汁液。
他所列之物,有些常見,有些卻古怪生僻。周管家立刻命人飛速去府庫取來。
材料陸續到位,沈墨軒于旁案開始專心調配試劑。他操作極其專注,用量、順序、攪拌速度和力度都極為考究,仿佛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孫師傅在一旁緊緊盯著,似乎想從中看出他的底細,卻見其手法嫻熟,態度嚴謹,完全不似胡來,眉頭越皺越緊。
準備好幾種不同用途的試劑后,沈墨軒再次凈手,走到了長案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手上。
他沒有先去動那最嚴重的破損區域,而是選擇了畫面右下角一處相對不起眼、但也有輕微劣質補色和污漬的地方。他打算先從這里開始試驗,驗證試劑的有效性和安全性。
只見他用最細的狼毫小筆,蘸取了一種近乎透明的、微微粘稠的液體(這是他調配的軟化分離劑),極其小心地、一點一點地涂刷在一片劣質補色的邊緣。
眾人屏息凝神。孫師傅更是瞪大了眼睛。
等待了片刻,沈墨軒用鑷子夾起一小片極薄極軟的透明薄膜(他用魚鰾熬制提純而成),輕輕貼附在剛剛涂刷過試劑的地方,然后用指尖隔著薄膜,極其輕柔地按壓。
幾個呼吸后,他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尖,嘗試挑起那一點補色。
奇跡發生了!
只見那一點艷俗的、原本死死扒在畫上的補色,竟然隨著鑷子的提起,微微地、緩慢地與底層原畫分離了起來!
“這……!”孫師傅忍不住發出一聲低呼,眼睛瞪得滾圓,滿臉的難以置信!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局部分離?!而且是在沒有明顯損傷底層原畫的情況下!
這第一步操作,這看似微小卻意義非凡的成功,瞬間鎮住了在場所有人!
周管家瞳孔微縮。連一直靜立門口、面紗遮面的蘇芷瑤,露出的那雙美眸之中,也閃過了一抹極其亮眼的光彩。
沈墨軒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分心。他知道,這只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真正的挑戰和風險,還在后面。他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夾著那一點點分離起來的補色,接下來的動作,將更為關鍵……
沈墨軒初步成功的分離操作震驚四座,但這僅僅是開始。他接下來要如何徹底取下這片補色而不傷原畫?更大的難題是,面對畫心上方那最嚴重區域的“腫瘤”,他大膽的“破而后立”方案,真的能成功嗎?蘇芷瑤的信任和支持,又會給他帶來怎樣的壓力和機遇?暗處是否還有別的目光在注視著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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