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星屑·窺微
王記鐵匠鋪的日子，是浸泡在汗水、煤灰、鐵腥味和無休止痛楚中的渾濁泥潭。
沈墨軒蜷縮在鋪子最深處那個陰暗潮濕的角落，身下墊著幾塊散發著霉味的破麻袋。外面天色尚未大亮，泥鰍巷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順著棚屋的每一個縫隙鉆進來，舔舐著他裸露在破衣外的皮膚。骨骼深處的裂縫在寒氣中隱隱作痛，如同無數根冰針在緩慢地攪動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肺腑深處的鈍痛，吸入的是混雜著濃重鐵銹、煤灰和霉味的冰冷空氣。
他艱難地坐起身，動作牽扯著尚未愈合的傷口，帶來一陣新的撕裂感。額頭的冷汗瞬間滲出，又被寒意凍住。星瞳的刺痛如同附骨之蛆，早已在他意識蘇醒的剎那就開始了無休止的折磨。棚屋外，汴京這座龐然大物正從沉睡中蘇醒，無數駁雜混亂的能量信息流如同無形的潮汐，洶涌地沖刷著他過度敏感的靈魂。遠處汴河的水氣波動、窩棚里點燃劣質炭火的微弱熱輻射、早起行人的腳步震動、甚至巷子里彌漫的麻木、饑餓、算計等駁雜情緒……所有這些，都化作億萬根無形的、燒紅的鋼針，持續不斷地穿刺著他星瞳初啟后脆弱不堪的視覺神經。
劇痛！深入靈魂、永無止境的劇痛！
沈墨軒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口中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才勉強壓下喉嚨里即將沖出的痛苦呻吟。他摸索著拿起旁邊破陶碗里僅剩的一小口渾濁冰水，混著口腔里的血沫，艱難地咽了下去。冰冷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短暫的麻痹，隨即是更深的寒意。
活下去。像一塊頑鐵，在痛苦中熬煉。
他扶著冰冷的土坯墻，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向那堆昨天分揀好的生鐵塊。王瘸子已經佝僂著背，在捅弄那半死不活的爐子了。破風箱被那個叫“小栓子”的瘦弱少年吃力地拉著，發出嘶啞斷續的“呼哧”聲。
“磨蹭什么？等日頭曬屁股嗎？搬柴！”王瘸子頭也不回，聲音嘶啞煩躁，帶著宿醉般的戾氣。
沈墨軒沉默地走到堆在棚屋外、同樣濕冷的柴堆旁。他抱起一捆沉重的、帶著冰碴的濕柴。冰冷的柴枝硌著他手臂上尚未結痂的傷口，尖銳的痛楚直刺神經。他咬著牙，將濕柴搬到爐邊。
爐火在王瘸子粗暴的捅弄和小栓子斷續的鼓風下，終于不甘不愿地騰起微弱的火苗。橙紅色的光搖曳著，映照著王瘸子黝黑、布滿皺紋的焦躁臉龐，也映照著沈墨軒蒼白、布滿污垢血痂、如同鬼魅般的側臉。
“看火！眼珠子長著出氣的？”王瘸子將一塊生鐵粗暴地塞進爐膛邊緣，對著沈墨軒吼道。
沈墨軒的目光投向那跳躍的火苗。
嗡！
就在他視線聚焦的剎那，星瞳的劇痛驟然加劇！視野瞬間被扭曲、拉近！爐火不再是簡單的橙紅色火焰，而是無數狂暴跳躍的、散發著刺目紅黃光芒的能量粒子！它們瘋狂地撞擊、湮滅、釋放出灼熱的光和混亂無序的信息流！空氣被加熱的扭曲軌跡、木柴燃燒釋放的污濁黑煙粒子、爐膛深處金屬被加熱時內部結構產生的細微應力變化……海量的、狂暴的、雜亂無章的能量信息，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入他的腦海！
“呃！”沈墨軒身體猛地一晃，眼前發黑，差點栽倒。太陽穴如同被重錘猛擊，劇痛讓他瞬間失神。他下意識地想要閉上眼睛，隔絕這恐怖的景象。
“娘的！發什么呆！火要滅了！”王瘸子的怒罵和一腳踹在旁邊的破風箱上的巨響，將他從信息洪流的沖擊中驚醒。
不能閉眼！閉眼意味著更直接的懲罰，意味著失去這個茍延殘喘的角落！
沈墨軒死死撐住身體，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團狂暴的能量火球。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微觀層面恐怖的信息洪流，而是將意識死死釘在玄枵刻印帶來的那一絲冰冷的錨定感上。丹田深處，那枚金之規則種子核心的一點純粹鋒芒，在劇痛中微微震顫，如同黑暗中一根冰冷堅硬的針，試圖在狂暴的能量亂流中刺破一點“秩序”。
放棄捕捉所有細節！只感知最表層！最模糊的……溫度變化！
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死死抓住一塊浮木。他放棄了理解那些狂暴的能量粒子，放棄了追蹤那些扭曲的軌跡。他將全部殘存的精神意志，凝聚成一點，如同最遲鈍的觸角，只去感受那火焰整體散發出的、最宏觀的“熱”的波動。
爐膛邊緣那塊生鐵，在火焰的舔舐下，內部駁雜的能量場開始變得活躍、混亂。在沈墨軒那被強行“鈍化”的星瞳感知中，那塊鐵散發出的“熱”信號，如同黑暗中一團極其模糊、不斷蠕動的暗紅色光暈。這光暈的邊緣，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向更明亮的橙黃色轉變。
還不夠熱……中心區域…能量惰性…很強…
這個極其模糊的“感覺”，伴隨著依舊劇烈的星瞳刺痛，艱難地浮現在他瀕臨崩潰的意識里。
“…火…往里…靠點…”沈墨軒的聲音嘶啞破碎，幾乎淹沒在風箱的呼哧聲和鐵錘的噪音里。他抬起顫抖的手，指向爐膛深處靠中心的位置。
王瘸子正煩躁地調整著鐵塊的位置，聞一愣，狐疑地看了沈墨軒一眼。爐膛中心？那里的火苗看著更旺，但通常需要更久的預熱，而且容易把鐵燒得過火變脆。這小子懂個屁？
但鬼使神差地，也許是沈墨軒那雙在爐火映照下顯得格外幽深、帶著某種非人專注感的眼睛，也許是昨天分揀廢鐵帶來的那點殘存的驚疑，王瘸子罵罵咧咧地，還是用火鉗將那塊生鐵往爐膛中心挪了挪。
“呼哧…呼哧…”破風箱艱難地鼓動著。爐膛中心的火焰舔舐著生鐵。
沈墨軒的星瞳刺痛依舊劇烈，視野中那團代表生鐵的暗紅色光暈，在中心區域劇烈地“蠕動”著，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內部被強行攪動、激活。那模糊的“熱”信號，正以遠超邊緣區域的速度，從暗紅向著橙黃、甚至邊緣開始泛出一點微弱的白熾轉變！
“…風…慢點…火…穩了…”沈墨軒再次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汗水混著煤灰，如同小溪般從他額角滑落。
王瘸子皺著眉，示意小栓子放慢拉風箱的速度。爐火不再跳躍得那么狂暴，火焰變得相對穩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王瘸子習慣性地準備去夾鐵，按照他以往的經驗，這鐵該燒得差不多了，再燒下去怕是要過火。
“…再…等等…”沈墨軒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卻異常堅持。
王瘸子動作頓住了，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不耐和懷疑。他死死盯著爐膛里那塊鐵，在相對穩定的爐火映照下，那鐵塊通體暗紅，似乎與他平時燒的沒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