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動作很慢,一下一下,極有耐心,仿佛要將每一根發絲都梳理得順滑妥帖。
紫檀木梳劃過烏黑的發絲,發出細微的、沙沙的聲響,在安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
陽光透過窗欞,在她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讓她整個人看起來都籠罩在一層柔和而又朦朧的光暈里。
“我說,你這頭發都快梳禿了,不累嗎?”
朔離懶洋洋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不客氣地探頭去看鏡子里的影像。
有了凝神香的庇護,她發現自己居然能在這最后一片記憶碎片中動作了。
赤霄雙手抱胸,靠在門框上,冷眼旁觀。
鏡中的青瑗,似乎對朔離的突然出現毫無反應,依舊重復著梳頭的動作。
她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那雙被布帛遮住的眼睛,更讓人看不出喜怒。
“喂,跟你說話呢,聽不見嗎?”
少年伸出手,在那面光滑的銅鏡上敲了敲,發出“叩叩”的輕響。
鏡中的影像晃了晃,隨即恢復平靜。
青瑗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
她放下了手中的木梳,用那被布帛遮住的眼“看”向鏡中的朔離,嘴角微微上揚,勾起一個溫柔的弧度。
那笑意很淺,卻像是春日里融化的第一捧雪,帶著一種干凈而又純粹的溫暖。
“今日天氣不錯,梅花也開得正好。”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朔離挑了挑眉:“是啊,花開得不錯,就是看花的人,眼神不太好。”
青瑗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她沒有反駁,只是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桌上的那把紫檀木梳。
“這是我哥哥送我的第一件禮物。”
“哥哥?”朔離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眨了眨眼,“他不是已經死了嗎?”
這番話可是相當的不客氣,但女人卻沒有什么神色變化。
“是啊……他是死了,死在了人族修士手中。”
青瑗輕輕放下了梳子,她伸手,不緊不慢的開始解自己眼前的布帛。
如同一片輕盈的雪花,緩緩滑落。
朔離的目光,第一次與那雙眼睛在鏡中相遇。
不……那什么都沒有。
空空如也的眼眶。
沒有血肉,沒有眼珠,只有深不見底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為了活下去,有時候,總得舍棄些什么。”
她的聲音依舊輕柔,帶著縹緲的空靈感。
“青靈族的力量源于雙眼,血脈的印記也藏于其中。”
“不挖掉它,我走不出百里,就會被那些自詡正道的修士當作妖物,剝皮抽筋。”
“哦,對自己挺狠的嘛。”
“所以呢?你費這么大勁把我弄到這最后一片記憶里來,就是為了給我看這個?”
青瑗似乎對朔離這番毫不客氣的語充耳不聞,她重新拿起那塊柔軟的布帛,慢條斯理地,將自己空洞的眼眶再次遮蓋起來。
“我加入了百花谷。”
她陳述著,聲音平穩。
“我隱瞞了身份,隱瞞了過去。我以為,只要我表現得足夠平庸,足夠不起眼,就能安穩地活下去。”
她的指尖劃過梳妝臺冰涼的臺面,上面倒映著她模糊的、被遮住雙眼的面容。
“可我錯了。”
“千年前的真相無人知曉……我以為我隱藏得很好,但我還是暴露了。”
“我的天賦,我的修為,都成了她們嫉妒的根源。”
青瑗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那握著布帛的手卻攥緊了。
“我只想活著,僅此而已。為了活下去,我可以忍受一切。”
“直到……三月初三那天。”
她終于提到了這個日期。
朔離的身體微微前傾,支著下巴,露出一副“哦?終于到重點了”的表情。
“三月初三,是百花谷祭祀花神的日子。”
青瑗抬起頭,那被布帛遮住的眼“望”向窗外那株開得正盛的梅樹。
“那一天,我的師尊,百花谷的副谷主,親手為我端來了一杯下了藥的茶。”
“他說,為了宗門的安寧,需要我……做出一點小小的犧牲。”
朔離插嘴道:“這個犧牲,不會就是你吧?”
青瑗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不得不反抗。”
“在那一天,我強行突破了青靈族血脈的桎梏,那場千年前百花谷的屠殺就這樣發生了。”
“在之后……我就遭到了各個宗門的追殺,直至隕落。”
女人深吸一口氣:“這就是我的故事。”
故事講完了,房間里陷入了一片短暫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