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個夜晚。

總有人睜著眼。

望著窗外那輪明晃晃的月亮，怎么也睡不著。

他們是1949年后來到這里的老兵。

來自天南地北，口音五花八門。

卻共享著同一種煎熬――思鄉！

月亮圓了又缺，缺了又圓。

幾十年了，他們看的是同一輪月亮。

想的卻是千里之外不同模樣的故鄉。

身為長子。

父母養自己一場。

老了卻不能在跟前盡孝，這算什么人？

離家時。

小弟才十二歲，小妹扎著羊角辮。

如今幾十年過去。

小弟該成家了吧？娶了什么樣的媳婦？

小妹嫁到了哪村？過得好不好？

父母生病時，弟妹成家時。

自己這個當大哥的都不在身邊。

他們該多無助？該多需要有個兄長撐腰？

那些成了家的，心里還多壓著幾塊石頭。

家里妻子怎么樣了？

說好‘打完仗就回家’，可這一走就是一輩子。

還有孩子。

離家時孩子才三歲。

如今，該是當爺爺奶奶的年紀了。

孩子成長那些年，生病發燒時，沒有父親的陪伴該是多么無助？

想著想著，心就像被鈍刀子慢慢割。

可時間最殘酷的。

就是連這些牽掛都會一點點奪走。

幾十年了，父母早已不在人間。

自己沒能送終，沒能捧一把土，沒能跪在墳前磕個頭。

弟妹呢？

自己也老了。

小時候跟在屁股后面跑的弟弟妹妹。

如今，或許也已離世。

妻子、孩子呢？

這么多年音信全無，會不會早已當自己死了？

孩子還認不認得這個父親？

想到這里，心就空了。

所有的牽掛都成了無的之矢。

華夏人有個根深蒂固的觀念，落葉歸根。

生在什么地方，死了，就要葬回什么地方。

魂歸故里，入土為安。

這是刻在骨子里的信仰。

對這些老兵來說，這種執念近乎發狂。

年輕時還能想著總有一天能回去。

老了就知道那是自欺欺人。

回不去了！

活著回不去，那就死了回去。

把骨灰送回去，葬在祖墳旁。

挨著父母，也算團圓了。

可就連這個最低最低的愿望，都成了奢望。

一道窄窄的水，卻比天塹還難跨。

就算這邊松了口，那邊接不接？

怎么接？誰去接？都是問題。

其次，是家里情況不允許。

老兵們在島上大多又成了家。

孫子輩，都是土生土長的海島人。

在子孫眼里，他們是自己最親近的人。

情感上，孩子們舍不得把老人的骨灰送走。

送走了，以后去哪祭拜？清明誰去掃墓？

孫子會說：“阿公就是這里人，這里就是他的家。”

可老兵心里清楚。

不是，這里不是家。

家在山那邊的村子里，村口有老槐樹，屋后有祖墳。

但這種話說不出口。

孩子們對自己很好，很孝順，不能傷了他們的心。

退一萬步來說。

就算手續能辦，家人同意，錢呢？

運送骨灰不是寄個包裹那么簡單。

要人陪同，要辦儀式，要聯系老家那邊接應。

算下來要普通家庭半年的工資。

老兵們退休金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