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弟弟，不是這個樣子。

好歹在當時，葉驍也是一個有身份的企業家，社會地位不低。

家里并不愁吃穿。

葉振，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葉家二少爺。

可以說，從小錦衣玉食養大。

上次分別時。

他還是個唇紅齒白，眼里閃著光的少年郎。

因為不用再藏著掖著打鬼子。

甚至還帶著點興奮的紅光滿面。

可眼前這個人……

臉是蠟黃的，沒有一點血色。

兩頰深深地凹了進去，顯得顴骨格外高。

嘴唇干裂，泛著白皮。

那雙原本明亮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層灰翳，黯淡無光。

深深地陷在眼窩里。

整個人瘦脫了形，精神萎靡。

站在那里，仿佛只剩下一口氣吊著。

十幾天的工夫。

一個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變成這副模樣？

葉驍感覺心臟一下子冰冷了下來，又疼又悶。

他幾步沖過去，一把扶住弟弟瘦削的肩膀。

那肩膀硌得他手疼。

“小振！你怎么……怎么搞成這個樣子？”

他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葉振看到他，那雙黯淡的眼睛里，勉強擠出一點微弱的光。

嘴角努力想往上彎一下，卻沒能成功。

“哥……”他喊了一聲，聲音嘶啞：“沒事……就是，餓的。”

“餓的？”

葉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算再困難，隊伍里也盡量保證大家有口吃的。

怎么會餓成這樣？

他扶著葉振坐下，把自己的水壺遞過去。

葉振接過，小口小口喝著，喉嚨艱難地吞咽。

緩過一口氣，葉振才斷斷續續地說了這些天的經歷。

他去了很多地方，接觸了很多流亡的人。

他看到了被鬼子燒毀的村莊，只剩殘垣斷壁，冒著黑煙。

他看到了凍餓死在路邊的尸骨，無人收殮。

他看到了抱著孩子尸體，眼神空洞麻木的母親。

他看到了原本安居樂業的百姓，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像是無根的浮萍一樣，在寒風里瑟瑟發抖。

不知明天在哪里。

“哥……太多了……受苦的人，太多了……”

葉振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深切的無力感。

“我看著他們……我身上，還有點錢，有點干糧……”

于是，他把身上帶的銀元。

一個個分給了那些幾乎活不下去的難民。

他把帶著本就不多的干糧，掰成小塊。

塞到那些伸出來枯瘦如柴的小手里。

“我知道……這點東西，救不了他們一輩子，可能，連幾天都撐不過去……”

葉振眼神空茫的望著地面：“可是……給了，他們就能多活一天。”

“說不定，就能熬過去……我沒辦法，看著不管……”

他自己的錢糧，很快就散盡了。

后面的日子，全靠著自己忍饑挨餓硬撐。

每天餓極了，就只吃幾口懷里揣著的紅薯，吊著命。

就這么，一天天。

熬過了十幾天！

葉驍聽著，喉嚨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想起這個弟弟以前過的是什么日子。

出身富庶，吃得飽穿得暖，出門有車馬，念的是新式學堂。

如果不是這場戰爭。

他本可以繼續做他的富家少爺。

甚至出國去留學，見識更廣闊的天地。

等回來，繼承家業，一輩子順風順水。

然而，東三省淪陷了。

這個才十六歲的少年，毅然扔掉了觸手可及的榮華富貴。

放棄了所有安逸的可能。

一頭扎進了這冰天雪地，朝不保夕的東北。

成了一名普通的游擊隊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