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說……你會信嗎……”花千手笑了,那笑容在雨夜中慘淡得讓人心碎,“你心里……早就把我……當敵人了……我說什么……你都覺得……是算計……”
血不斷從傷口涌出,他的氣息越來越弱。
“萬仞……”最后,他用盡最后的力氣,握住屠萬仞的手,不是推開,而是握住,“賭桌……可以分輸贏……人生……不行……收手吧……為了……孩子……”
話音未落,他的手松開了。
眼睛還睜著,望著漆黑的、落雨的夜空。
屠萬仞跪在泥水里,抱著花千手逐漸冰冷的身體,嚎啕大哭。雨水混著淚水,沖刷著地上的血污,卻洗不凈他手上的血腥,也洗不凈他心里那個瞬間崩碎的、名為“仇恨”的支柱。
原來他這些年堅持的“恨”,恨錯了人。
原來他這些年以為的“不得不為”,其實有別的選擇。
原來他親手殺死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在他女兒病重時悄悄奔走、默默備下救命錢的人。
“他……他說……”屠萬仞抬起頭,臉上已是涕淚縱橫,冰珠混著熱淚滾落,“他說……為了孩子……收手……”
花癡開靜靜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金色的眸子里,有什么東西在微微閃爍。
“所以這十五年……”屠萬仞的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我把自己關在這冰窖里……不是因為練功……是因為我不敢出去……不敢面對太陽……不敢面對我女兒治好后、看我的眼神……她每年都來信……說在京城很好……說薛神醫待她如親女……說有一個‘好心叔叔’資助她讀書學醫……她問我什么時候去看她……我……”
他捂住臉,肩膀劇烈顫抖:“我沒臉去……我沒臉告訴她……那個‘好心叔叔’……就是她爹親手殺的人……”
冰窖里只剩下壓抑的、破碎的哭泣聲。
花癡開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攻擊,而是按在了屠萬仞的肩膀上。一股溫熱的、平和的氣息透體而入,緩緩驅散著屠萬仞體內失控亂竄的煞氣。
“屠叔。”他輕聲說,“父親讓我問的這句話,其實不是問你的。”
屠萬仞茫然地抬頭。
“是問我的。”花癡開的目光越過他,望向冰窖深處無盡的黑暗,“他想讓我親耳聽到,仇恨的盡頭是什么;想讓我親眼看到,被執念吞噬的人生是什么樣子;想讓我明白,有些路,走了就回不了頭。”
他收回手,轉身走向冰窖出口。
“花癡開!”屠萬仞在他身后嘶喊,“你……你不殺我?”
花癡開腳步頓住,沒有回頭。
“父親用命換來的醒悟,我不會再用血去玷污。”他的聲音在冰窖中回蕩,“屠叔,你的債,不是我討。是你余生的每一天,都會向你討。”
他推開沉重的鐵門。
門外,天色微明。晨光從門縫里擠進來,在冰面上切割出一道銳利的光痕,恰好將花癡開籠罩其中,將屠萬仞留在陰影里。
“替我向屠姐姐問好。”花癡開最后說,“就說,花家的債,清了。”
鐵門緩緩關上,隔絕了光,也隔絕了兩個世界。
屠萬仞癱坐在冰窖中央,暖爐的火已經熄了,黃銅壺里的水徹底涼透。晨曦從門縫上方的高窗透進來幾縷,斜斜地照在他臉上。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顫抖的手指,看著掌心里那些因為常年握刀、練煞而留下的厚繭和疤痕。
然后他看向冰桌對面――那里,花癡開坐過的位置,冰面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完整的掌印。掌紋清晰,溫暖的氣息甚至讓邊緣的冰微微融化,形成一圈晶瑩的水漬。
那不是一個勝利者的印記。
那是一個……渡者的印記。
屠萬仞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師傅說過的一句話:“賭術的盡頭不是贏,是渡。渡人,渡己,渡心魔。”
他以為那是迂腐的廢話。
現在他懂了。
“花千手……”他對著空蕩蕩的冰窖,喃喃自語,“你教了個……好兒子……”
然后他伏在冰桌上,像個孩子一樣,放聲痛哭。
哭聲在冰窖里回蕩,撞在冰壁上,碎成無數片,最終消融在漸漸明亮的晨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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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窖外,懸崖邊。
花癡開站在那里,望著遠處云海中噴薄而出的朝陽。金色的光芒灑在他臉上,那雙眸子里的金色光暈漸漸淡去,恢復成平常的深褐色。
阿蠻和小七從樹林里走出來,一左一右站在他身邊。
“解決了?”小七問。
花癡開點點頭,又搖搖頭:“解決了,也沒解決。”
阿蠻遞過來一個水囊:“喝點熱的。里面……沒動手?”
“沒。”花癡開接過水囊,仰頭喝了一口。溫熱的水流進胃里,驅散了骨髓里殘留的寒意,“不需要了。”
三人沉默地看著日出。
許久,小七輕聲說:“接下來,該找司馬空了。”
“嗯。”花癡開將水囊還回去,目光投向更遠的南方――那里是海的方向,是司馬空藏身的賭島,“該了結的,總要了結。”
但他心里清楚,屠萬仞這一關,不只是復仇路上的一站。
它是一個分水嶺。
從此往后,他不再是為仇恨而賭。
他將為“渡”而賭――渡那些深陷賭壇泥沼的人,渡這個被“天局”陰影籠罩的江湖,也渡那個曾經被仇恨填滿的、名為花癡開的自己。
朝陽完全躍出云海,將萬丈光芒灑向人間。
花癡開轉身,背對著光,走向下山的路。
身影被拉得很長,卻不再孤單。
因為光,已經在他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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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5章完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