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朔風依舊在冰崖間呼嘯,但寒冰地穴深處那場決定生死的無形風暴已然平息。花癡開扶著冰冷刺骨的巖壁,一步一頓地向外挪動。每一下呼吸都牽扯著周身劇痛,經脈如同被無數燒紅的細針反復穿刺,那是強行吸納屠萬仞煞氣留下的后遺癥。丹田空虛,內力幾乎耗盡,唯有意志還在強撐著這具瀕臨崩潰的軀體。
外界的天光透過洞口狹窄的縫隙滲入,在他眼中顯得格外刺目。他瞇起眼,適應著光線的變化,同時也警惕地感知著洞外的動靜。與屠萬仞一戰,動靜雖不如刀光劍影般顯眼,但那煞氣的激烈碰撞,難保不會引來其他覬覦之輩。
洞口外,是一片被冰雪覆蓋的亂石坡。風聲掩蓋了許多細微的聲響,但花癡開經過“熬煞”錘煉的感知,依舊捕捉到了兩個熟悉且焦急的氣息。
“開哥!”一聲帶著哭腔的呼喊,一道嬌小的身影不顧一切地撲了過來,是阿蠻。她臉上掛著未干的淚痕,眼圈通紅,看到花癡開渾身冰霜、臉色慘白、嘴角胸前盡是凝固血漬的凄慘模樣,淚水又涌了出來,想伸手扶他,又怕碰疼了他,手足無措。
“癡開!”另一個沉穩些,卻也帶著難以掩飾擔憂的聲音響起。小七快步上前,他顯然比阿蠻冷靜,一眼就看出花癡開已是強弩之末,立刻伸手穩穩扶住他幾乎要軟倒的身體,同時將自身一股溫和的內力緩緩渡了過去,助他穩住心脈。“怎么樣?那老魔頭……”
“解決了。”花癡開吐出三個字,聲音沙啞干澀,仿佛破舊風箱拉扯。他借著小七的攙扶,勉強站穩,對阿蠻擠出一個極其難看的笑容,“沒事……還死不了。”
阿蠻的眼淚流得更兇了,用力點頭,哽咽著說不出話。
小七眉頭緊鎖,感受著花癡開體內那混亂不堪、幾近枯竭的氣息,以及經脈中隱隱傳來的駁雜而狂暴的殘余能量,心知他絕不像嘴上說的那么輕松。“先離開這里,找個安全的地方療傷。”
他背起花癡開,阿蠻在一旁警惕地護衛,三人迅速離開了這片冰崖區域,向著之前早已勘察好的、位于一處背風山坳的臨時營地趕去。
營地是一個狹小但干燥避風的山洞。小七小心翼翼地將花癡開放下,讓他靠坐在鋪了厚厚毛皮的巖壁旁。阿蠻立刻手腳麻利地生起一小堆篝火,燒上熱水,又取出隨身攜帶的傷藥和干糧。
花癡開閉上雙眼,開始全力運轉“不動明王心經”殘存的力量,試圖梳理體內亂竄的異種氣息,修復受損的經脈。然而,屠萬仞那燃燒精血發出的“煞血焚神”一擊,威力太過霸道,即便被他以頓悟的心法化解了戾氣,強行吸納的能量也遠遠超出了他經脈的負荷。此刻稍一運功,便覺經脈如被刀割,冷汗瞬間浸濕了內衫。
“噗――”又是一口淤血噴出,顏色暗紅,帶著冰寒的氣息。
“開哥!”阿蠻驚呼。
“別動他!”小七按住阿蠻,臉色凝重地觀察著花癡開的狀態,“他體內氣息極度混亂,還有極強的異種煞氣殘留,貿然輸入外力或喂服尋常丹藥,恐會適得其反。”
他沉吟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個貼身收藏的玉瓶,倒出一顆龍眼大小、色澤溫潤、散發著淡淡清香的丹藥。“這是夜郎大人早年賜下的‘九轉還玉丹’,據說是保命之物,能固本培元,鎮壓異種真氣。希望能有用。”
他將丹藥小心喂入花癡開口中。丹藥入口即化,一股溫潤平和的藥力迅速散開,如同甘霖灑入干涸的土地,開始滋養他近乎枯竭的丹田和受損的臟腑。那股藥力似乎對那狂暴的殘余煞氣也有一定的安撫作用,雖然無法立刻將其驅散或煉化,但至少緩解了它們對經脈的沖擊,讓花癡開的痛苦減輕了不少。
花癡開引導著這股溫和的藥力,配合“不動明王心經”,開始緩慢而艱難地修復自身。這是一個水磨工夫,急不得。
小七和阿蠻守在一旁,不敢打擾,只能焦急地等待著。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只有篝火燃燒發出的噼啪聲和洞外隱約的風聲。足足過了兩個時辰,花癡開的臉色才恢復了一絲血色,呼吸也變得稍微平穩悠長了一些。他緩緩睜開眼,雖然依舊虛弱,但眼神已不再渙散。
“感覺如何?”小七立刻問道。
“好多了……多謝你的丹藥。”花癡開聲音依舊沙啞,但多了幾分力氣,“若非此丹,我恐怕至少要躺上十天半月。”
“你我之間,何須謝。”小七擺擺手,“到底發生了什么?屠萬仞……”
花癡開深吸一口氣,將地穴中對決的兇險,尤其是最后關頭頓悟心法、強行納煞、險中求勝的過程,簡略地說了一遍。即便他說得輕描淡寫,小七和阿蠻也能想象出當時的驚心動魄,聽得心驚肉跳。
“不動明王心經……竟還有如此妙用?”小七眼中露出驚嘆,“夜郎大人曾,此心法練到高深境界,可照見本心,萬邪不侵。沒想到竟能直接化解、吸納他人煞氣!你這番際遇,雖險死還生,但若能徹底消化此次所得,對你的修為將是質的飛躍。”
花癡開點了點頭,感受著體內那雖然依舊狂暴,但已被初步安撫的異種能量。他知道,小七說得沒錯。這股能量若能完全煉化,融入自身,他的內力修為必將大增,對“煞”的理解和運用也將踏入一個全新的層次。但這需要時間,更需要機緣。
“更重要的是,”花癡開眼神一凝,透出冰冷的寒光,“我從他口中,得知了父親遇害的詳細經過。”
他沉聲,將屠萬仞所述――關于“天局”設下“驚鴻宴”,司馬空下毒、屠萬仞正面強攻、最后司馬空以淬毒透骨針暗算,父親花千手最終墜崖,尸骨無存――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小七和阿蠻。
山洞內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篝火跳動,映照著阿蠻憤怒而悲傷的臉龐,和小七緊握的雙拳。
“司馬空!屠萬仞!還有那該死的‘天局’!”阿蠻咬牙切齒,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花伯伯他……死得太慘了……”
“驚鴻宴……斷魂崖……碧磷蠱……透骨針……”小七喃喃重復著這些關鍵詞,眼神銳利,“這些信息,與我們之前從司馬空那里逼問出的,以及零星搜集到的情報,可以相互印證,拼湊出更完整的圖像了。”
他站起身,在山洞內踱步,梳理著思路:“‘天局’以‘驚鴻宴’為誘餌,清除異己。花千手前輩因其高超的賭術和不愿屈從的立場,成為首要目標。他們派出了當時已成名的高手司馬空和屠萬仞聯手伏擊。司馬空精于算計和用毒,負責削弱和暗算;屠萬仞煞氣雄厚,負責正面強攻。最終,一代賭術宗師,隕落于小人圍攻之下。”
“而母親……”花癡開接話,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她當時或許并不在場,或許被其他事情牽制,或許……‘天局’用了什么手段將她調開。根據司馬空之前的供述,母親后來一直在追查真相,并且似乎掌握了一些‘天局’不愿外人知道的秘密,所以也遭到了他們的追殺,至今下落不明。”
“‘碧磷蠱’……”小七停下腳步,看向花癡開,“這種蠱毒極為陰損罕見,據傳源自南疆密教,中者不僅痛苦萬分,死后尸身還會化為毒源。‘天局’能弄到這種東西,其勢力觸角之廣,遠超我們想象。還有那‘透骨針’,顯然是精心準備的殺人利器。”
“司馬空提到過,‘天局’似乎在謀劃一個巨大的賭局,涉及國運乃至更龐大的利益。”花癡開回憶著,“他們需要清除所有不穩定因素,吸納或毀滅所有頂尖的賭術人才。父親,只是他們計劃中的一塊絆腳石。”
信息逐漸清晰,敵人的輪廓也更加猙獰。一個隱藏在賭壇最高層,操控局勢,動輒殺人滅口,圖謀甚大的恐怖組織――“天局”。
“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了部分真相,但也徹底站在了‘天局’的對立面。”小七語氣沉重,“他們絕不會放過我們。屠萬仞的死,很快會被他們知曉。接下來的路,只會更加兇險。”
花癡開默默運轉心法,感受著體內依舊隱隱作痛的經脈和那股亟待煉化的龐大能量。仇恨的火焰在胸中燃燒,卻沒有燒毀他的理智,反而讓他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堅定。
“兇險又如何?”他輕聲說道,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從我知道父母死訊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走上了這條路。現在,不過是看得更清楚了些。”
他看向小七和阿蠻:“連累你們了。”
“說什么屁話!”阿蠻抹了把眼淚,瞪著他,“花伯伯待我如女,這仇也有我一份!”
小七也笑了笑,笑容里帶著決絕:“夜郎府出來的人,沒有怕事的。既然選擇了跟你出來,早就做好了準備。”
三人目光交匯,無需多,彼此的信任與支持盡在不中。
“當務之急,是你盡快養好傷,并嘗試煉化體內那股煞氣。”小七回到現實問題,“我們需要找一個更安全、更隱蔽的地方。這里距離屠萬仞斃命之處還是太近。”
花癡開點頭同意。他嘗試著動了動身體,依舊虛弱,但已能勉強行動。
就在這時,一直趴在洞口警戒的阿蠻突然低聲道:“有動靜!”
小七和花癡開立刻屏息凝神。洞外,風聲似乎帶來了一些不尋常的聲響――是極其輕微,但數量不少的腳步聲,以及某種金屬或皮革摩擦的細微聲音,正在由遠及近,向著他們所在的山坳合圍而來!
“被發現了!”小七臉色一變,“是‘天局’的人?還是北境本地的勢力?”
花癡開強撐著站起身,眼神銳利如刀:“不管是誰,來者不善。”
小七迅速做出決斷:“我斷后,阿蠻,你扶著癡開,我們從山洞另一側的裂縫走,那邊地勢復雜,容易擺脫追蹤!”
阿蠻立刻上前攙住花癡開。小七則迅速收拾好必要的物品,一腳踢散篝火,用泥土掩埋痕跡。
洞口外,合圍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甚至能聽到低沉的呼喝聲和兵刃出鞘的摩擦聲。對方顯然是有備而來,人數不少。
“走!”小七低喝一聲,率先沖向山洞深處那條狹窄隱蔽的裂縫。
阿蠻攙著花癡開緊隨其后。花癡開咬緊牙關,強迫自己跟上步伐,每一下動作都牽扯著體內的傷勢,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但他知道,此刻絕不能倒下。
三人剛剛鉆進裂縫,就聽到身后山洞入口處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喝。
“人剛走!火還是溫的!”
“搜!他們跑不遠!”
“仔細檢查那條裂縫!”
追兵已至!危機,再度降臨。剛剛經歷一場生死惡戰,尚未得到喘息的花癡開三人,又陷入了新的圍剿之中。未來的路,果然如他們所料,布滿了荊棘與殺機。
洞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喝,火把的光影在巖壁上晃動。
“追!”小七低喝一聲,率先鉆進裂縫。阿蠻攙扶著花癡開緊隨其后,三人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黑暗的裂隙中。
裂縫初極窄,僅容一人側身通過。巖壁濕滑,寒氣逼人。花癡開強忍著經脈的劇痛,每一步都走得異常艱難。阿蠻緊緊攙扶著他,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和冷汗。
“開哥,再堅持一下。”阿蠻低聲鼓勵,聲音里帶著哽咽。
身后追兵的聲音越來越近,火把的光芒已經能照進裂縫入口。
“在這里!他們進了裂縫!”
“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