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陰陽怪氣,楊妃接口說道:
“瞧你說的,他倆雖說是打小長到大的,也不至于就連這樣的小事也要通氣。”
秦維勉倉猝回答,語氣黯然:
“奇人奇藥難得,自然該先薦給父皇和娘娘們。”
賀云津知道,秦維勉也看得出太子是故意刁難他,那夜急得發狂自是真心實意,可這位太子爺的真情怎么像是毒藥一樣,數次給秦維勉難堪,挑撥他和身邊親近之人的關系,著實可惡。
“草民隨口胡說,各位貴人勿怪。”
秦維勉跟謝質這種從小相伴的關系是最難攻破的,秦維勉若是當一輩子閑散王爺,那就會一輩子跟謝質這樣的世家公子品茶論詩。
他要奪緣,就不能只是著眼兒女情長,必得給秦維勉逆天改命,這樣他才能在秦維勉的人生中有一席之地。
秦維勛又緩緩道:
“賀大夫看了我二弟的脈象,可看出什么端倪來沒有?”
“二殿下脈象中正平順,一切都好。”
“是嗎?二弟前幾日病得那樣厲害,都說病去如抽絲,怎么竟好得這樣快?”
“草民正要呈報:二殿下脈象有些受驚之兆,不過基本服順。恐怕是時日已久,加之二殿下身體康健,因此逐漸調和。如若著急,也可服幾日飲片,總是沒有大礙了。倒是太子殿下——”
賀云津朝著秦維勛打量了一番,秦維勛以為他又要說出什么面相之類的奉承話,不禁笑道:
“我怎么?”
賀云津抬頭稍望了一眼秦維勛,隨即又守禮地低下頭。
“太子殿下……可否請脈一觀?”
賀云津擺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太子看了心生忐忑,但仍爽快答道:
“有何不可!”
賀云津搭上秦維勛右手腕脈,凝神垂目,診了半天。太子越看越不耐煩,連楊妃都急了起來:
“還沒看清么?”
賀云津沉著道:“請左手一診。”
換了左手,又是細細地診了半天。秦維勉方才聽賀云津說話雖然樣樣都能應付,但不像太醫們那樣談精專,篤定他是半吊子糊弄人的,此時看著太子被磨得不耐煩,著急又不敢顯露,不禁覺得好笑。
賀云津終于放下手,抱拳道:
“太子殿下的脈象澀而無力,脈道不充,有些虛相啊……”
秦維勛忙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澀而無力,脈道不充,即是說脈細而遲,往來難散,或一止復來,猶如輕刀刮竹,又如——”
楊妃道:“大夫休說這些脈象,只說太子可是有什么不利?”
“娘娘放心,太子殿下雖是有些澀脈之像,然癥候尚輕,且——且太子殿下年輕力強,只要及時調理,并無大礙。”
賀云津自從見了秦維勛的面相,說話就一直藏頭露尾,現在說著沒有大礙,語氣也仍暗藏憂慮。
秦維勉知道賀云津玩的什么把戲,越是飄渺無根,越是疑心深種。他這大哥春秋正盛,哪像有什么病的樣子。
太子自己說道:“快休聽這野郎中的話吧,瞧他這年紀,能見過幾個病人?我身體并無不適,母親若不放心,明日我傳太醫來看。他進獻的丸藥即便有用,那也是師門所傳,未見得是此人醫術之故。母親還是等等看二弟吃了他的藥如何,再做打算。”
這話說得在理,楊妃聽了贊賞,便吩咐下人明日傳太醫來。
秦維勉正要順勢讓楊妃打發了賀云津,不料宮中忽然傳來沉著的男子之音:
“慢著。”
只見天子自屏風后悠然步出,并不看堂中諸人,徑自向堂上走去。
眾人紛紛行禮,秦維勉伏在地上之時抬眼一看,賀云津竟然還站在那里。
當即便有宦官喝到:
“你這大夫!見了陛下為何不跪?!”
賀云津垂目屏氣,這才跪下。
“方外之人,不知禮數,請陛下恕罪。”
“無妨。賀大夫從何受業啊?”
“回陛下,草民師從雁州城西水虛觀張宗恩,蒙恩師指點,傳我守一、行氣、導引等術,兼及醫藥。”
“學過煉丹不曾。”
“回陛下,金丹、云英、八石、玉漿之法,也略有涉及。”
秦維勉看那賀云津時,只見他雖然進退答對皆合法度,但卻絲毫沒有恭敬小心之意。秦維勉見慣了他從容沖淡的樣子,只覺得現在賀云津身上更多了一份蔑視與不屑。<b>><b>r>方才他遲遲不跪,秦維勉便去看賀云津,見他只是這跪拜的動作,便仿佛都帶著隱忍。
那些放曠不羈的詩篇秦維勉讀過許多,可等到真到了金殿面圣的時候,那些說著“一醉輕王侯”的文人墨客哪個不是戰戰兢兢、小心奉承,哪有人誰真像賀云津這樣,近乎全力按捺著自己的藐視。
秦維勉一時簡直懷疑,難不成圣旨殺過賀云津的全家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