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他向前走了幾步,在禮廳側墻一側空出的位置將書院的地圖鋪開,用長筆快速標示區塊編號,然后轉身對著其他人開口:“別動書了,所有文獻停止轉移。”
語氣不高,卻穩,語調一落,全場動靜立止。
“先從紙質結構和裝訂工藝判斷。”
他走到左首那一堆紙卷前,指尖掠過一頁泛潮的封邊。
“這批是棉紙加生漆封邊,脊線斷了但墨層穩定,可以低溫環境脫濕。這邊是連頁毛邊本,中頁有局部吸附粘連,要立刻控溫隔離。”
“——現場總共分六類。”他抬頭,目光掃過現場每一雙眼睛,“每類編號貼簽,搬運路線只走中軸。”
空氣立刻靜了下來。
滴水聲從屋檐上傳來,一滴一滴,像在對齊指令的節拍。
林序南起身,將檢測數值迅速同步到平臺,順手抽出記號筆,站到裴青寂身側,毫不猶豫地在圖紙邊緣添上一欄。
“這里,我加個輔助參數。”林序南的筆尖點在分區表右側,“標濕度等級,方便二次判斷。”
裴青寂低頭看了一眼,沒多問,只點了點頭,“可以。”
兩人語氣極簡,動作連貫,像兩個早已對表的齒輪,精準無聲地咬合。
原本混亂的現場,開始沉穩地運轉。
許南喬默不作聲地站到林序南身邊,接過儀器操作手冊,一頁一頁地翻到檢測流程那頁。
他戴著手套,口罩未摘,動作穩準,跟著林序南的節奏將工具整齊分發到各分組位點。
話不多,卻像一個精準執行命令的啞語節拍器。
沈玉和顧然然一左一右開始分類打包,動作利落得像早就排練過一樣。
兩人一邊抬著裝了濕殘頁的小紙箱往側廳走,一邊低聲咕噥,語氣壓得很低,但語速飛快。
“我就知道,咱裴博士一出手,連空氣都不敢亂動。”沈玉抱著一個濕紙箱,偏頭沖顧然然努了下下巴,斜眼掃了一圈周圍,“那眼神一掃,我腳底都發緊。”
“他剛剛那個眼神……嘖。”顧然然正拎著控濕材料往回走,小聲應了一句,語氣帶著壓不住的佩服,“太有魄力了,裴博士簡直太穩了!!!”
“林師兄和裴博士的配合也太默契了。”沈玉一邊說,一邊蹲下放穩紙箱,手指迅速撕開標貼,一氣呵成,“一個統籌一個實操,語速都不用調,簡直像提前背好了臺詞、確定好了走位。”
“可不是嗎?還真是齒輪咬齒輪,對頭才懂對頭的紋路。”顧然然一手撩了撩被汗黏住的頭發,嘴角一勾。
她們倆說著話,動作卻一點沒慢。
“人和人還真不能比。你看范蕭,她都換了第三雙手套了,”顧然然偷瞄一眼前方,余光一掃,“還說自己皮膚過敏,怕紙張有酸。”
沈玉循著她目光看過去,只見范蕭正站在離書架最遠的陰影處,小心翼翼地捏著鑷子,動作跟夾薄荷葉似的。
“紙張酸她?”沈玉翻了個白眼,身子一震,幾乎笑出聲,“怕不是她自己先酸了紙。”
范蕭穿著自己的米白風衣,腳下卻踩著明顯不適合泥水地的皮鞋。
她站在一旁時還不忘皺眉看自己的褲腳有沒有被濺濕,臉上帶著毫不收斂的別扭。
范蕭站在最靠窗那堆,捏著一把鑷子,動作極輕,還不時低頭看自己的手背,皺著眉自自語,“我之前手上起疹子就是這種潮濕又帶著發霉的環境。”
“范師姐,我說你拿鑷子戳半天了,”沈玉忍不住朝他喊,“你要真怕過敏就別碰了,留著讓我來。”
范蕭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嘟嘟囔囔地一直沒完,“我又不是處理這個方向的,干嘛非讓我動手?不是說過來做修復嘛,怎么還得過來救災。”
顧然然側頭看了眼,不接話,只翻了個無聲的白眼。
而在整個書院禮廳中央,那些混亂一度擴散的紙頁堆,如今正按編號逐步清理,一摞摞被轉移進中堂書柜的中空層,以控濕材料分隔,臨時封存。
原本混亂四散的紙頁,如今以一個小組為單位,在兩人之間的統籌下迅速穩定。
而雨后尚未清透的空氣,也在這一層層有序調度中,被強行壓出了一種可控的節奏,悄然有了層次與分明。
夜幕逐漸落下已深,書院禮廳內燈光泛黃,紙張散發出的潮濕氣味隨著時間愈發明顯。
林序南留在館內,繼續調試干燥裝置與傳感設備。
他半跪在設備一側,手指飛快在面板上切換參數,余光時不時地掃過空氣數據平臺。
桌子的臺面也被他重新規整過——標記線、標簽帶、濕度緩沖包、試紙片和微粒收集盒按材質排開,整齊得像外科手術臺,連剪刀柄都正對著固定方向。
他像是臨時劃出了一小塊專屬于自己的邏輯防線,連混亂都能被精準分區。
另一邊,裴青寂則帶著沈玉,以及兩位志愿者程厭遙和許昭,繞過禮廳,從側廊轉入書院的西側。
那邊原是展覽期間搭建的接待區,半敞的回廊正對著竹林,地磚略高,地面干爽些,是唯一一處可用的空地,適合臨時設置操作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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