噴頭沿著設定軌跡緩緩移動,細如發絲的描金線一點點鋪展開來。
機械臂穩穩將紙片推送至出樣槽,線條尚未干透,微微翹起的邊緣在光下泛起一道清冷柔和的微光。
下一秒,冷光輕輕一閃。
那不是市面顏料常見的亮金,也不是氧化鈍化后的黯金。
而是一種仿佛月色濾過晨霧的銀金色光澤——內斂、清透、干凈,細膩得近乎溫柔,卻又精準得讓人不敢眨眼。
仿佛一束沉睡數百年的微光,從紙面悄然蘇醒,在白熾燈下輕盈地反射出歷史的輪廓。
林序南眼神一緊,迅速調轉光源,切換至不同波長波段,觀察其反射偏移和光譜回饋。
“……冷色反射已近似目標值,偏移峰在±3nm以內。”他低聲說道,語氣里壓抑著興奮,“色相穩定性初步達標。”
他頓了頓,眉頭卻沒完全舒展開,“但反射斑邊緣仍有輕微擴散,光澤聚焦不足。”
“加金銀,壓降反射擴散,同時提升光澤收斂度。”
“加1%的au,0.3%的ag。”
兩人幾乎在同一秒開口,語調重疊,字音未完,已經精準對上。
空氣仿佛頓了一瞬,就連設備的運行聲,也像是暫停了一拍,像在等什么確認信號。
裴青寂原本正看著剛才補寫模型中的誤差修正區間,聽到林序南的聲音后抬起頭。
林序南沒說話,只是低低笑了一聲,但那笑意卻從眉梢一直蔓延到眼底。
他們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種克制的喜悅,像遠山深雪中初升的光,既冷靜,又令人無法移開視線。
他們沒有多余語,也無需贅確認——
每一項調整,都是對彼此思路的接力。
每一次試驗,都是以全力向同一答案靠近。
他們在推演邏輯與實驗數據之間反復來回,在重建一個早已消逝的描金線配方的殘影。
終于,噴繪機再次啟動。
以比前幾次更慢的速度,更高精度的控制,仿佛連噴頭的運行軌跡都在為這一刻屏息凝神。
打印頭輕輕滑過紙面,金屬微粒如同精確投射的星辰,落定形成最纖薄的筆鋒邊緣。
當機械臂將紙片緩緩推出,線條在空氣中幾乎是以肉眼可察的速度凝固。
下一秒,冷光再次在紙面上掠過。
如刀鋒隱在雪中,靜默無聲,卻在光線掠過的那一刻,驟然反射出一縷冷冽鋒芒。
那不是涂出來的金,而是“鑄”在紙上的光。
林序南猛地停住動作,身體向前微傾,幾乎不敢眨眼。
裴青寂也沉默了,他俯身看了幾秒,眼神微動,目光比以往更深,指尖微微收緊。
兩人同時伸手取起紙片,一左一右,光線從他們指尖交匯處折射出去,在操作臺的白面上掃出一道窄窄的金痕。
猶如深山積雪中破曉時穿越云層的一線寒芒,短暫、鋒利,卻熠熠生輝。
在那一刻,線條微微閃起舊時的光澤,兩人一同屏住呼吸。
正是那份他們從殘稿中初見、一直試圖追尋的光。
“就是它了。”林序南輕聲道,語氣低啞中帶著一絲震動。
他沒有克制那一瞬間沖上來的情緒,紙還未放下,人已向前傾了半步。
一個略顯用力的擁抱落在裴青寂頸側,手臂順勢環住了他的脖子。
不是隨口的慶祝,不是刻意的試探——是藏著一點真切的激動,一點來不及掩飾的歡喜。
就像這幾日來壓在心頭的那股沉悶,終于在這一刻找到出口,非得抓住他,哪怕只是一秒,才能確認這一切不是幻覺。
裴青寂身形一震,沒動。
他眼中金線的反光還未散去,似乎晚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林序南做了什么。
但他沒有推開,只是靜靜站著,眉眼低垂,任對方將這份喜悅壓在他肩頭。
那道描金線穿透黃舊的歲月,帶著鋒芒未熄的光芒,再次被他們親手喚醒。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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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民族圖譜(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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