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天卷地的裴博士,一聲不吭無故曠工,誰會注意不到?“
林序南語氣隨意,像玩笑,卻又不像真的玩笑,尾音還帶著一點散漫的拖,可那句“誰會注意不到”說出來的時候,竟不小心重了一分,像沒拐好彎就滑進了情緒里。
裴青寂沒有接茬,神情也沒變,只是輕輕地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一條腿隨意地搭在另一條上。
但他的眼睛卻沒移開,依舊停在林序南那一側臉頰的光影交界處,像在欣賞什么,也像在等什么表情從那片光里浮出來。
“那要不要我下次告訴你?”
像是提議,又像是逗趣,甚至更像一句溫和的試探,尾音沒有卷起來,而是往下壓,收得極近,像是怕驚擾到什么。
林序南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他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略略偏頭,看著臺面上那張被暖光烘著的圖紙。操作臺上的光暈在他們之間落下一段模糊距離,誰都沒有跨過,但空氣卻像被悄悄升溫,烘得發燙。
沒人說話,安靜像被刻意延長,連呼吸聲都清晰得不真實。
窗外不知從哪兒傳來一聲低沉的鳴笛,遠遠的,壓得很低,像是有人從極遠的地方翻出一個藏了很久的夢。
林序南聽著那聲長音,眼神卻沒離開圖紙,像只裝作漫不經心卻悄悄搖著尾巴的小狗,軟軟地哼唧了一句,“下次……早點回來。”
幾乎是一句隨口說出的話,卻帶著一點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輕輕松動,像繃了一整天的弦,終于在夜色里悄悄卸了半寸力。
***
林序南陪著裴青寂又熬了幾個晚上,slc03組_05號的重繪終于全部完成。
圖紙靜靜攤在操作臺上,紙面鋪平,線條交錯處精準地落在燈光中央,像一場終于落定的雨,安安穩穩地落在深夜柔軟的靜里。
兩人一左一右地坐著,都沒說話。
裴青寂摘下手套,慢條斯理地放在一旁,像在給這個階段劃上句點。
林序南還撐著下巴,看著圖紙中央那條主軸,眼神卻沒焦點,像在出神。
屋里一如既往地靜,只剩下儀器偶爾閃幾下燈,像遠處海面上偶然一晃的漁火。
“好像也沒多難。”裴青寂解開袖口,語氣懶懶的,帶著熬夜后的輕微疲憊,嗓音低啞,像是剛從水底撈出來一般。
林序南沒動,只動了動嘴角,輕輕哼了一聲,“你昨晚兩點半開始渲染第五遍,今天早上四點還在量比例,是不難。”
“那是手感問題。”裴青寂毫無負擔地說著,低頭用指尖理了理圖紙邊緣微微翹起的一角,像是哄著什么,“渲染線偏離一點,都會有影響。”
林序南歪頭看他,聲音懶得像一條從喉嚨滑出來的線,但卻帶著明顯的笑意,“這圖譜可不像你似的有強迫癥。”
裴青寂沒抬頭,只是笑了笑,那笑意淺淺的,從嘴角浮起一點,又很快隱了下去,像沉在水面下的燈火。
一陣風從走廊那頭吹進來,窗戶又被吹得微微震了一下,發出一聲輕響,像有人隔著夜色輕敲了一下屋角。
林序南站起來去關窗,手背順勢抹過玻璃上緩緩滑落的水珠,水涼得發緊,像一瞬間將人從某種溫熱的錯覺中喚醒。
他轉過身回頭的時候,裴青寂正仰著頭看他。
不是刻意盯著,而是那種不經意抬頭時,剛好撞上彼此目光的角度,像人剛從一個完全沉浸的狀態抽身出來,看到燈下立著一個人,一抬眼,眼神就已經落在了那道光里,連帶著被這道身影短暫地晃了一下神。
林序南的手還搭在窗把上,隔了兩秒才收回來。
他沒立刻回到座位,只是倚在窗邊,像是懶得再動。
裴青寂的視線沒挪開,眼角笑意很淺,“你又不回來了?”
“腳還在房間里呢。”林序南回得很自然,語尾壓得低,卻不知怎的,聽上去竟帶著點掩飾不住的心軟。
他的視線落在裴青寂右臉上那道淺淺的紅痕上——那是連續幾晚低頭伏案留下的,像細線一樣纏在皮膚上,一看就不舒服。
林序南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然后走了過去,把桌邊那盞無影燈的亮度調暗了一格,暖光頓時收緊了一圈,整個空間一下子柔和下來。
然后他又伸手,把一瓶沒擰緊的眼藥水輕輕推到裴青寂面前,動作干脆利落,但卻極其溫柔。
“你昨晚揉眼睛揉得太狠了。”
“觀察這么細呢?”裴青寂輕輕挑了下眉,像玩笑,又像真心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語氣像玩笑,語速卻慢得像帶著水汽,尾音拖著,像是不經意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又不打算掩飾什么。
林序南沒接話,只是低頭把圖紙重新整理,動作不快,卻出奇安靜,像是為這個夜晚拖延一點尾音。
桌上光影重新移動,兩人的影子一點點靠近,卻始終沒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