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銳喚他名字的時候,從來不是這個語氣。
陸凌喚他的時候,他卻瞬然生出一種想要哭出聲的沖動。
“父親……”楚懷瑾喃喃道。
裴燁和他稍稍分開了幾步,讓陸凌只將目光落到楚懷瑾的身上。
陸凌抹了一下眼淚,雖然手指都在打顫,卻也沒有做什么失禮的舉動,他身上有一種很重的書卷氣,什么時候都不至于亂了分寸。
“你們過來坐吧,阿瑾,這位是安靖侯侯爺吧?”陸凌問道。
楚懷瑾抿了抿唇,下意識地害怕對方嫌棄他們二人的關系,讀書人重禮,他和裴燁現在這般,是不符合禮數的。
但是他還是先后退了一步,主動牽起了裴燁的手,向陸凌點頭:“是,他是安靖侯,也是我的夫君。”
裴燁的神色比方才見太子時還要嚴肅幾分,他拱手行了一個小輩的禮:“見過……陸老爺。”
陸凌細細打量了對方一番,約莫過了幾息功夫,才露出一抹笑,道:“侯爺真是一表人才,你既是阿瑾的夫君,自然也是我的孩子,怎么喚我‘陸老爺’呢?”
裴燁聞,有些驚詫地抬起頭來,和楚懷瑾對視了一眼。
楚懷瑾暗中推搡了他一把,示意對方叫人。
裴燁感覺到自己的唇舌有點干:“父親。”
陸凌應了這聲,隨后又道:“我今日擔了侯爺這聲“父親”,還望侯爺不要嫌棄我不過是一個白丁。”
裴燁也用同樣的話回應對方:“既然父親將我當作孩子,怎么還喚我‘侯爺’呢?”
他垂首低眸,放低了姿態,介紹自己:“我名叫裴燁,字仲元,父親可以喚我的名,也可以喚我的字。”
“好,好,仲元,請左手邊落座。”陸凌伸出手,讓二人都坐著說話,“阿瑾,你就臨窗坐吧,我讓人傳菜,你們剛下朝回來,肯定都餓了吧。”
楚懷瑾頷首:“多謝父親。”
這些菜式是一早備好的,有復熱的痕跡,看得出來陸凌已經在此等候很久了。
三個人坐在桌邊,安靜地用膳,陸凌有時候問一些不痛不癢的問題,就是沒問到母親孟泠鳶的身上。
吃到后半段的時候,楚懷瑾終于問出口:“這些年來,父親一直沒有得到母親的消息嗎?”
陸凌聽他這么問,眼神黯然:“自從和你母親分散之后,我就沒了她的消息。而且她來到我的山莊之前就失憶了,從來沒有給我透露過什么有用的消息,我只知道她的小字是阿鸞。”
他想打聽孟泠鳶的下落都很難,一個大男人去挨家挨戶打聽人家家里姑娘的小字,怕是要被人報官抓起來。
楚懷瑾明了了,他咬著唇,咬得唇肉疼:“那么父親到了孟家之后,應該也知道母親原本的身份了。”
他的母親在嫁給陸凌之前是楚銳的妻子,和對方分開之后,又回到了楚府。
“母親當年并不是為了榮華富貴才回到楚府,她……”
“阿瑾,你不用說,我都知道。”陸凌露出了一抹蒼白的笑意,“我還知道……她走得很早,回到楚府沒幾年,就走了。”
他來到京都也有幾日了,聽了很多傳聞,尤其是楚懷瑾的事情。
他們母子二人的遭遇,他早就一清二楚了。
楚懷瑾心中猝然一疼,這對從未沒見過面對的父子,一個想到了自己早逝的妻子,一個想到了自己早逝的母親,都難免面色愴然。
“我寧愿阿鸞是為了榮華富貴才回到楚府,那時我不在她身邊,她身上沒有什么銀兩,只能抱著尚在襁褓中的你,投奔楚府。她當時……該有多么無助。”陸凌掐緊了藏在袖下的拳頭,眼神露出了一抹和他溫潤外表不符的狠光,“更可恨的是,楚銳那個畜生,竟然如此對待你的母親。”
孟泠鳶早亡和楚銳有著脫不開的關系。
裴燁這時候適時打斷了二人的對話,他給陸凌敬了一杯酒,高聲道:“父親,你和阿瑾第一次相見,便莫要提這些傷心事了。阿瑾的身子不好,若是太過傷神,怕是又要傷身。本來是喜事,大家該笑著坐在一處用膳才好。”
陸凌又用指腹抹了抹眼淚,楚懷瑾也緊著拿袖口擦了擦自己的淚水,二人都重新展露笑容,聊了些近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