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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太學府中收下信箋的人幾乎在同一時間睡去,但在兩刻鐘后,他們又在同一時間醒來。
每個醒來的人,都說自己在夢中見到了道主,互相之間形容的模樣分毫不差,所有人手中都握有那樣一張紙,但是這個時候,卻沒有多少人動筆。
在幾人的注視下,衛常在從夢中醒來,他起身的第一件事便是尋找林斐然的目光。
但這幾人中沒有她。
他微微一頓,側目看去,原本坐在她身旁的人,卻不知何時昏然睡去。
林斐然是與他們相熟的人之中,唯一一個沒有收到信箋的人,但此時所有人都已經醒來,她卻又是唯一一個仍舊在沉睡的。
她靠在如霰的肩上,那是一種極度信賴和放松的姿態。
而如霰也托著她,目光幾乎都落在她面上,眉頭微蹙,有些擔憂,甚至沒有注意到屋中其他人已經醒來。
衛常在坐在一旁,掌中扣著一只匣盒,目光輕而緊地落在攬住她的手臂上。
恍惚中,那只金白色的袖袍似乎變為淡藍,落到她肩頭的長發也變為烏黑,幾乎要碰到她額頭的唇色由紅轉微淡,成了他的唇。
恍惚中,是他在抱著林斐然。
他喉口微動,出口的聲音卻有些沙啞:“慢慢,也去夢中見道主了嗎?”
薊常英坐在一旁,同樣輕蹙,聞聲回道:“在你們都醒來的前一刻,她忽然就睡了過去,我們想,道主最后見的一個人應該就是她。”
他微嘆一聲,轉眼看向衛常在:“方才,道主在夢中與你說了什么?”
衛常在垂下眼睫,沒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問了他一個問題。
“師兄,如果能回到少年時候,你還會眼睜睜看著慢慢和我在一起嗎?”
薊常英面色微頓,眼中的笑意淡去大半:“怎么,這就是道主和你說的話?”
衛常在搖頭,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再開口。
……
與此同時,林斐然站在一片茫白之中,看向前方,一道灰色身影從霧中而來。
竹杖聲篤篤,漸漸顯出他的身形。
他停下腳步,看向林斐然,出聲道:“初次見面,林斐然。”
第327章
一片濃郁的霧氣中,
兩人四目相對,林斐然大抵是今晚見過的人中,唯一一個用這樣直白的目光打量來的人。
林斐然也的確看得很仔細,
雖然是夢境,但來人的確是道主。
他神情平靜,
身形動作也與人無異,但皮膚呈一種病態的瓷白色,
幾乎看不出一點細紋與氣孔,
這便讓他少了幾分生氣,整個人更像一具瓷偶。
但最令人移不開視線的,是他的那雙眼睛,
左眼中卻一片空洞,
幽幽向外散著霧氣,而右眼卻十分完整,
閃爍和林斐然此時一樣的金色微光,如琉璃般倒映著她的神色。
林斐然沒有接他的話,
她的視線從竹杖上劃過,
又出聲問道:“這就是你用輪轉珠捏出的身體?”
道主應下:“是,
我沒有給你傳信,但我來了,你看起來好像不是很驚訝。”
林斐然這才將目光移到他的面上,有些揣摩道:“如果我是你,今天還見了這么多人,又怎么會不來見林斐然?除了我之外,還有一人也等在此處。”
白茫茫的霧色中,忽然出現一道緋色身影,來人身著一襲輕衣皮甲,
臂挽一條飛揚的披帛,她走到林斐然身側,以一種同樣直白的目光看過去。
金瀾看著他的神情,出聲道:“不過,你看起來好像很驚訝。是覺得我不會現身嗎?”
道主默了默:“沒有那么驚訝,而且,我們好像沒有那么不熟。”
金瀾蹙眉:“好像也沒那么熟。”
剛踏入這里,便一連撞上兩個問題,道主沒有惱怒,回答過后,他看向金瀾的目光靜然,沒有透漏太多思緒,看了一會兒后,又略略移轉,望向林斐然身后的棋盤。
他這時才了然:“原來你早就在等我。”
她的身后是一盤已經落子的殘局,看似不兇險,但黑白棋子都已經集中到角落,兩方都已顯出垂死掙扎之相。
他頓了頓,撐著竹杖走到棋盤旁,略略彎身,有些冷硬的手從棋子上拂過:“這么多世,從來只有我看著別人下棋的份,倒是不知與人手談是何滋味,既然已經在等我,不如落坐?”
棋簍中剩下的棋子不多,他徑直坐下,從中捻起一顆白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棋盤,不像是來宣戰,倒像是來訪友的。
林斐然也沒有一見面就要與他斗個你死我活,她回身走到棋盤另一方,盤腿坐下。
這當然不會是一場隨意的手談,這場會面與其說是突如其來,不如說是她一直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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