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斬斷一根又一根支撐起這方無間地的花柱,于是夜色微明,天際中透出一點曦光,空中落英紛紛,謝幕一般鋪了滿地。
直至其中一處,林斐然解陣慢了許多,動作也有些猶豫,衛常在只靜靜等她。
恰在此時,白露手印一變,迎上二人的法陣再度變換,林斐然頓了片刻,再度提劍而去。
第一根、第二根、第三根……-->>花柱中傳來的搏動越發明顯,聲音也漸漸帶有回響。
林斐然破陣越發熟練,幾乎解了近百道,再也沒有滯澀,但她的面色卻越來越沉,眉心微擰。
白露在教她如何變陣、解陣。
每一道襲來的法陣都如《大音希聲》編纂的目錄一般,由易到難,層層遞進,最后又歸于至簡。
陣法的本質就是圍困與連同,這是大音希聲卷首所,所以最后一道法陣,只是個一筆連成圓。
簡單到三歲小孩都會畫,但它沒有破綻,陣眼不見。
林斐然立于圓圈內,衛常在執劍在側,他道:“這也是法陣?”
林斐然點頭,默然看向前方。
天幕上只剩有魚鱗般的黑云,十分淺淡,其余的便都是燦白的天色。
最后一處是一枝金絲灌頂,潔白的花瓣在暮云中招搖,絲絲黃縷透出天光,柔嫩而安靜。
安穩的搏動聲傳來,如同嬰孩沉睡在母親的懷抱,如此平穩安寧。
林斐然緩緩呼出口氣,回憶起方才遇見的所有法陣,忽然明白什么。
于是她縱身而起,提劍作筆,道道劍光在這法陣上交織而去,一個原本無缺的圓便有了破綻,不出一息便再度碎開。
圓是一切陣法的開始,的確沒有缺陷,但它同樣也可以連同,只要將其連成另一個法陣,便可迎刃而解。
林斐然身形極快,如一道明亮的銳光向長柱破去——
轟然一聲,這方無間地劇烈震動起來,如同一個失衡的渾天儀轉動一般,濃黑的星河與燦白的天色不停顛倒轉動,最終停在一個均衡處。
天際中半黑半白,灑落在地的花瓣也再度漂浮騰飛,整座城池廢墟頓時花如雨下。
花柱被斬斷,耳邊搏動聲不再,林斐然的劍還未收勢,便驀然刺入一處柔軟之地。
霎時間,點點溫熱噴灑在她面上,帶著馥郁的馨香。
林斐然瞳孔微縮,神色驚異。
不知何時,他們又再度踏回方才那座玉山之上,瀲滟劍直直從白露胸前穿過,她噴出點點腥血后,頹然后退,跌坐在圈椅中。
她心中無物,心臟俱都分在這些通天徹底的花柱上,如今花柱被斷,陣法全破,她自然也受其牽連。
但這一劍,是她自己愿意受的。
只有這樣的一劍,才能將她的一切終結在此。
林斐然立即收劍,轉目看向那張案幾,上方那粒不起眼的丹丸仍在原處,她的神色立即復雜起來
“……你沒服藥?”
白露倒伏在座椅中,神色微怔,旋即笑開,絲絲艷血從嘴角落下,啞聲道。
“真是個眼尖又聰明的孩子,金瀾若是在世,一定倍感欣慰。”
衛常在凝神看去,疑道:“那是什么丹丸?”
“天青丹。”林斐然站在白露身前,衣袍獵獵,“她的心臟早已挪移至整座城中,即便破去那些花柱,傷及她身,她也不會立即死去,只要服下這枚丹藥,一切便有轉機。”
白露倚著椅背,不停地咳嗽出鮮血,神情卻比先前任何一刻都要輕松,甚至露出一個恬淡的笑。
“把它拿出來,扔在一旁,就意味著我不會吃。
助紂為虐,六條無辜的生命在我手中湮滅,我每一日都在想,到底如何才能贖罪,但除了死亡外,別無他法。
我想過死……但、但我還不能死……師父的夙愿還沒有達成……”
她撐著椅背,鮮血不斷涌出,聲音越發沙啞,昳麗的面容也如殘紅一般,帶著最后一抹艷色。
她執著起身,將那四卷《大音希聲》推到林斐然身前。
“我一直以為,師父的夙愿與丁儀相同,只是他暫時找不到辦法,后來、我意外發現了一本手札……
原來他早有想法,他要、編纂這本陣法書籍……”
她顫抖著翻開終卷的最后一頁,那里正寫著幾行小楷。
林斐然默然片刻,還是插劍入地,蹲身翻看。
吾師有,凡人生而無力,卻善假于物,憑一雙手便可造出萬物,撬動天地,斗龍吞虎。
人人為人,卻因靈脈有異,囿于其間,如此可惜。
故而,吾師艮乾之遺愿,便是要這本陣法精要面見世人,借助靈石、靈玉之靈力,陣法之連接,可讓天下凡人也一并享受這天地間的奧妙。
然途中為救逆徒,不期然坐化于天地,抱憾而去,吾悲痛難。
為了師之遺愿,吾編纂數十年,終不負所望,得成四卷,謂之大音希聲,以告恩師。
逆徒白露,頓首
“三十載光陰,終成此書,如今,我心中已再無留戀。
我不奢望以此還清我的罪孽,但能無愧于師父,已然足夠。
你和你母親那么像,我怎么會不知你想離開。
只是多給你留一條路罷了。
若你愿意待在這里,那我便再留一百年,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將這卷書全然交給你后,便能解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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