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期不由得倒吸口氣,心中暗嘆此人之決絕,竟然敢立下心誓!
林斐然神色倒是不意外,畢竟衛常在對她立誓,向來都是心誓,當然,她立誓時也同樣會以心誓對等。
“那便一起離開此處,境況復雜,多一個人便多一條路。”
林斐然轉身欲走,又被衛常在叫住,他仍舊那般看著她,等待片刻,又道。
“……擊掌盟誓。”
沈期回頭看去,琢磨片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鹿目圓瞪。
這么多立誓之法,他偏偏要用最為驚險的一個,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只有心誓才需要二人合掌!
此人真是賊子!
林斐然持著書卷上前,抬手合掌,兩相抵觸間,他指尖微彎,只堪堪碰到她的指腹,觸上半點溫熱,她便已經收了手,順手拿走他懷里的那一卷《大音希聲·其一》。
“好好的書都要被你摳破了。”
這是林斐然的真心感慨。
這幾本《大音希聲》全都是手稿制成,上方繪出的陣法奧義也清晰明了,排版得當,可見編纂之人花了多少心血。
縱然是白露所作,但林斐然向來愛書,不會因此殃及書卷。
只是,她為何要編纂這樣一本書?
帶著這個疑問,林斐然按照書中所寫開解房中陣法,她原本想將書放回,但思及接下來還要破陣,只好把它們一并帶上。
解陣途中,她瞥見書架一隅吊著一卷畫軸,因她站在側面,便只能隱約見到畫上有兩人。
“怎么了?”沈期見她動作一頓,不解地順著她的視線看去,訝然道,“這里竟然藏著一幅畫?”
他探頭去看,不由得道:“這是……圣宮娘娘?那旁邊這個女子又是誰?”
林斐然已經收回手,朝畫卷走去,衛常在一并跟在她身后,螢光便也盈盈繞繞掠去,照亮這副置于角落,但并未沾灰的畫卷。
沈期品鑒半晌,篤定道:“這幅畫至少有十幾年了,但色澤艷麗,纖毫可見,定然是費心保養的……而且看這打扮,應當是圣宮娘娘少年時候。”
衛常在沒有開口,他看了片刻后,目光微動,轉眼看向林斐然。
畫中的另一個女子,和她有五分神似。
林斐然定定站在畫前,雙眼一眨不眨,直直盯去。
畫上是兩個少女。
左側這位白裙青衫,烏發隨意編挽在肩頭,手中握著一卷書,面上只帶有一個淺淡的笑,容色清絕,如同二人身后瘦湖中的粉荷,亭亭玉立,清淡無雙。
右側那位卻穿著一身霞色寶裙,眉眼明艷,腕縛綁袖,撐著一柄遮雨的青羅傘,啟唇大笑,在她肩頭,正立著一只木制飛鳥。
二人正并肩立于橋頭,俱都展顏含笑,神色親近。
而在她們身后,正是江南泛煙波,酥雨打檐鈴。
……
洛陽城中,雨浥輕塵,悶了許久的天色終于暗沉下來,飄起一層淺淡水霧,將城中一切都籠在一片蒙白之中。
如霰立于窗邊,望向街道,原本還算熙攘的地界,因為這點薄雨漂浮,不一會兒便少了大半人。
風聲卷動,檐下牡丹打旋斷裂,他抬手接過其中一瓣,細細看去,目帶思量。
就在這間客棧的對側,有些距離的地方,正有幾人圍坐一處吃面,目光時不時地掃過客棧,但仔細一看,幾人俱都神色僵硬,一口面怎么都吞不下去。
“讓我們來監視妖尊的動向,是不是太看得起我們!”一人模糊開口,面夾起又落下。
另一人同樣滿面愁容:“誰說不是呢?上頭派我們來這里盯梢,卻又不說緣由,說不定人家就是來洛陽城游賞,沒有別的心思,被我們這么一盯,反倒生出怒火。
到時候搞出什么事,責任誰來擔?”
幾人清晨便來這里蹲點,蹲了一日,換了好幾家店,卻還是只勉強吃了幾口,雖然餓,但不敢吃。
一人訕訕道:“如果他是來這里賞玩,怎么會閉門不出,說不定真有貓膩。”
“不管了,反正上面說了,我們只用遠遠看著,他何時出城,我們何時回去復命,我們一不動手,二不動嘴,看就行了,別自己嚇自己。”
他小心握住手中的“仙人問鶴”,道:“只要他動身,寶物便有反應,不論如何,我們都不用上前拼命。”
幾人吁了口氣,話是這么說,面還是沒吃下去一口。
忽然又聽得吱呀一聲,幾人脊背一寒,悄然瞥去,只見那人將軒窗推開,任由霧雨飄入,人卻又消失在窗后,只露出半片衣角。
如霰早就知曉有人監看,但他并不清楚這些人的來意,索性在房中一邊翻看瘋道人寫的那本寶鑒,一邊等待幾人動手。
只是等了許久,沒等到他們出手,卻等到了荀飛飛的第二封來信。
荀飛飛為人穩重聰慧,做使臣多年,許多事早已得心應手,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如霰外出時這樣頻繁傳信。
如霰叩響玉牌,幾行小楷隱現,字數不多,卻看得他眉眼微凝。
西處無盡海界門無故破碎,有些人族散修闖入,毀了池魚一族的領地。西南處界門有異,但并非碎裂,而是不明原由地縫合一處,居住附近的妖族人似乎無法穿越。
事關界門,不少部族長老乘風而來,請尊主出手平定。
如霰抱臂在前,揚眉望著這塊玉-->>牌,輕然一笑。
第一封信是提及際海雪云之事,有人請他回去相救,第二封信是提及界門,有人請他回去平定。
就這么想他回妖界?
他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隨后在玉牌上回了四字,又站起身,將書擱置在一旁,到窗邊佇立片刻,探出手去。
蒙蒙細雨很快附在表面,帶著一點沁涼,這雨并不大,卻十分綿密,不過片刻便已然凝成水珠,從掌中滴落。
他輕聲道:“出門還是要撐傘,可惜遮雨之人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