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林斐然是一株尚未抽條,亟需風雨澆灌的小樹,那如霰便是獨自撐傘在旁,靜靜看著風劈雨落,卻不上前遮蔽的觀望者。
只有在枝干即將彎折前,他才會上前扶住,但又會很快抽身到一旁。
風雨落多久,他便會等待多久。
“好。”
林斐然將東西都吃下后,也不再耽擱,再度翻窗而去。
……
今日的洛陽城再不像前幾日那般擁堵喧鬧,主街上空無一人,只有兩列舉著長戟的衛兵。
城門之外,威勢赫赫的羽衛軍彎身行禮,慕容秋荻騎著天馬踏颯而落,神容肅穆,眉眼微壓間,那陣金戈般的迫冷足以讓人忽略她姣好的面容,只覺膽寒。
城中不許天馬飛越,故而她翻身而下,換成一匹凡馬,只在一聲嘶鳴中揚鞭入城。
不少百姓擠在家中觀望,神色驚嘆,而在主街一旁的繁樓中,正聚有不少乾道天資上好的少年英才。
這些人正是隨宗門而來,共商乾道大事。
在這方不算小的宴廳中,衛常在正獨坐于西北一隅,其余人前來攀談,他也只起身回禮,斂眸應上一句。
那日他去掃墓,無意中得知林斐然回到洛陽城,便立即轉身追尋而去,遠遠便見到她與那妖尊走在一處。
二人雖然共遮一傘,但舉止并不親密……
不知為何,他還是冒著被發現的風險跟了上去,在確認二人并無逾矩之舉后,心弦終于松下。
只是途中收到師尊傳信,要他立即出關,他這才停了步伐,回去掃墓奉香后,才匆匆趕回道和宮。
張春和要說的,正是今日即將在道和宮舉行的同盟會,各宗掌門皆來此相商,人皇聽聞后,便下了一道金帖,請隨行的少年英才一同赴宴。
大人物議事,又哪里需要這些少年人湊熱鬧,眾人合計后,便讓他們下山入宮,也算是互贈一份情面。
衛常在素來不喜這樣的場合,談過幾句后便起身離去,縱身躍上樓頂,盤坐而下,翻看手中的留影石。
其中存的正是先前從張春和書房中發現的札記。
這份手札詳略得當,記述的正是師祖坐化后,道和宮數百年來的變化,并無什么特別的秘密,只是一本編年簡史,且并無虛構偽飾之處。
即便是道和宮數次落敗之事,他也清楚記上,沒有遮掩,也未夸大。
衛常在只想翻閱其中關于林斐然的部分,便直接從后看去,只是這一翻閱,倒罕見地讓他露出一點疑色。
太蒼三六年三月初七,大雨,吾于東平倉云游,得遇一男童,靈清骨秀,天資過人,心中感慨,遂收為關門弟子,悉心教導,望其得道。
太蒼三八年六月,時逢芒種,流火煌煌,三卜道人行至末途,大道已止,于飛來峰坐化而去,余心中悲愴,卻也無力阻攔,只得拜送。
師兄妹五人,終只剩我與小師妹春衍,愴然涕下。
太蒼三九年,暮春,林斐然拜入山門,無一人擇為親傳,遂入普通弟子舍館,為平輩。但因其神骨在身,前路坦途,或許亦有一番大道在前,故由薊常英一并照看,為其開蒙教導。
太蒼四三年,林斐然之靈脈的確藥石無醫,縱有神骨在身,亦只能做凡流之輩,道途永絕,遂將其送回舍館,不再看顧,與尋常弟子無異。
……
衛常在重新翻讀一遍,留影石中記錄的卻仍舊是這些字句,他并沒有看錯。
這位三卜道人,衛常在自然是認識的。
其人道名伏春山,是與張春和同出一門的弟子,亦是他的大師兄。
三卜道人雙眼皆滅,無法視物,卻十分善于扶乩,傳他的眼中可見天命所在,是一個德高望重的人物。
他與秋瞳、林斐然三人之命,便是由三卜道人代為占卜演算,推衍天機而得。
三卜道人在自己入門兩年后坐化,為何自己從未見過?
還有最為關鍵的一點。
他并非于東平倉遇見的張春和。
衛常在目光微沉,向來靜冷的心不由生出疑竇,指尖撫上虛影,薄唇微抿。
他甚至沒有想過筆誤的可能。
再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這位師尊。
他為人極其心細,這是他親手寫就的手札,即便有筆誤,也一定會很快更正,絕不會留到現在。
更何況這是初遇之地,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陰私,何必偽飾?
他到底為何如此記載?
或許,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命定之人,也沒有所謂的天命。
衛常在站起身,正是思忖之時,忽見遠處有一道身影掠過,只是一眼,他便將那人認出。
望向她去往的地方,他目光微動,卻還是回到方才那處宴廳。
剛一入內,便有一位道和宮弟子上前,興沖沖道。
“小師兄,你去了何處,怎么找不見人?方才有人來傳話,說丁儀尊者想在宴后與我們會面,這可是極好的消息!”
衛常在不動聲色后退半步,烏眸靜靜,只頷首:“多謝常青師弟相告。”
常青擺手:“何須謝,再有一個時辰就可入宮,到時我與小師兄你同乘一輛,如何?”
衛常在沒有答話,只是看著他。
常青默然轉身,長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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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斐然趕到東街時,正值卯時。
街上行人甚少,她一眼便能見到李長風坐在一個餛飩攤前,抬碗喝下最后一口熱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