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常在并無解釋之心,
他平靜移開視線:“未有所聞,師兄問錯人了。”
論位份,薊常英是道和宮當之無愧的大師兄,
但他每年總會有小半時間不在門內,如此外出,
皆是為師尊做事。
出訪其他宗門、解決北原禍亂、搜尋靈脈、開辦大會……可以說,他幾乎承擔了一宗之長該做的所有事,
手中權力并不算小。
但衛常在不好名利,
是以從未放在心間。
平心而論,薊常英是一位很好的師兄,寬和待人、笑晏晏,
這么多年來,
幾乎從未見過他生氣。
但從小見到他時,衛常在心中都會隱隱冒出沒來由的冷意與厭惡,
以及一點說不出的畏懼。
這情緒來得莫名其妙,不知所起,
但若是以前,
他都會壓在心中,
靜容以對,但自從知曉林斐然獨自與他上山尋梅后,那點冷意便全然冒出,甚至蓋過其他情緒。
他終于能坦然承認,自己就是不喜薊常英。
暗巷中,一人在檐下,一人在道中,光影兩處,神情更是不同,
一笑一靜,不斷有百姓從兩人身側走過,卻依舊未能沖散這劍拔弩張之感。
薊常英唇畔含笑,分明是一派寬容之姿,語間卻毫不留情。
“師弟如此看我做什么?難不成,心中還在為我與師妹上山尋梅,但沒帶你一事不悅?”
林斐然與衛常在,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二人有何痛處,他幾乎是閉眼就能碰到。
果不其然,聽聞此事,衛常在眸光終于有了變化,變得愈冷。
薊常英見狀,于是笑容更加清朗,毫無霾色,唇下小痣也輕輕揚起:“師弟真是妙人,都快與秋瞳師妹喜結連理,怎么還要為師妹的事與我置氣?”
他口中的師妹二字,從來都是指林斐然。
衛常在停頓片刻,自然不會向他解釋什么,那雙烏眸又轉回,罕見地帶上了探究之意:“尋芳出現在飛花會,師兄好似并不意外。”
薊常英拍了拍袍角,開始整理起來,音色清潤。
“如何不知道,師叔出山前吃了暫壓境界的藥,但破損的靈脈一時受不住這樣的起伏,險些出了岔子,若非師尊讓我前去救治,她怕是連春城都到不得。”
這番緣由倒是在意料之內,眾人都以為師尊無情,但鮮有人知,他其實原來的師門十分懷念,也很是在意,否則,以他的性子,不會容留尋芳這么多年。
正在這時,薊常英眉梢微揚,突然開口:“若是叫師尊知曉師叔的死訊,不知會是何反應,不過師尊之心,深廣難測,屆時一笑而過也說不定。”
先前還一副要為尋芳平反的架勢,含笑向他問罪,此時卻又無聲翻頁,原因為何,衛常在心中豈能不知。
那樣干凈利落的一劍,本就罕見,而參與飛花會的弟子中,又少有人能揮出,故而薊常英在見到劍痕時,立即便想到了他,所以前來審問。
但此時,薊常英忽然換了口風,不打算再追究,分明已經猜到是誰殺了尋芳。
整個道和宮,他只會對林斐然這般。
薊常英低眉,略垂的唇畔帶有憐憫之色:“師叔枉死,已成懸案,師弟與秋瞳師妹若是有何消息,一定要盡快告知于我。”
衛常在聽懂話外之意,他是怕秋瞳也知曉此事,只淡聲道:“師兄多慮。”
“哎呀,做大師兄的,總要多為師弟妹考量些。”他將斗笠戴在頭上,注意力全然放到那條長龍隊上。
“也不知圣人為何將師尊他們留下……師妹那本冊子有趣,我也要去留上一筆,師弟你便安靜待在此處,千萬不要走動。”
衛常在:“……”
未待衛常在反應,人便已排到末尾,他生得俊俏,笑容又如此親和,很快便與隊伍中的百姓聊了起來。
做過花農的人無法向尋常人說出秘境之事,但薊常英是走過秘境的修士,彼此之間便無甚阻礙,三兩語間,幾人很快談起文然。
薊常英的視線若有似無地劃過隊首,彎眸笑道:“當真么?她還救過你們?這么厲害!”
“絕無虛!小仙長就那樣站在許多人面前……”
……
隊如長龍,人頭攢動,來的人不算少,但聽林斐然說不保證取回靈草后,又有不少人失魂離開。
希望與絕望不過一線之隔,只是他們再也無法擔起這最后一根稻草。
林斐然并不強求,愿意,她便落筆記下,不愿意,她也不做挽留。
直到下一人站到桌前,她執筆蘸墨,清聲問道:“你要什么靈草?先說好,并不保證一定帶回。”
那人沉吟片刻:“聽聞劍山上生有一種劍菇,其貌不揚,但開傘之時,有鮮香飄十里,吃上一口,便足以叫人將舌頭吞進肚中,若不麻煩,能否要上一叢?”
愛吃菇,聲音又如此熟悉,林斐然立即仰頭看去,有些驚訝,“師”字落在舌尖,又被她生生壓回。
薊常英身量不低,站在桌前時,便如一株極高的松柏,他頂著一方密紋斗笠,系帶攏在下頜處,恰巧為她遮住刺目秋陽,足以看清他的面容。
他眉眼皆柔,目含春風,唇下一粒小痣上揚,隨后對她眨了眨眼。
“能否要上一叢?”
林斐然這才反應過來,他的確是認出了自己,于是垂目一笑,但口中依然道:“不保證能帶回,不過可以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