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霰轉回眼,望向洞頂,又變了心思:“你走罷。”
小林斐然疑惑道:“方才不是說可以先待上一夜嗎?”
“現下又不愿了。”他想,自己當真是陰晴不定,“若是看不清路,隨意攏些我的血肉去照明,餓了便把它們吞入腹中,也能飽上幾日。”
但是小姑娘并未離開,也沒開口,反倒是微微蹲身在石臺旁,仰臉看來,手指輕輕碰過那些灰白的帶子。
“仙女大人,是誰傷了你?”
如霰嗤笑一聲,看過她的傷痕:“不如先關心自己。”
小林斐然卻并未被這譏諷打退,她認真道:“我很關心自己,不然我不會在被追殺后活到現在,縱然我以冷雪止傷不對,但至少已經凝痂,暫時無礙,只是看著嚇人罷了,可你的還沒好,你也并不在意,你才沒有關心自己。”
如霰雙眸微睞,他看過她,開口道:“我結下的陣法,最多只能撐到明日,你現在走還來得及。若是陣法散盡,殺我之人趕至,你活不了,他們可不是那些連六歲孩童都抓不住的蠢修士。”
小林斐然站起身,握住衣上的符角,又道:“為什么不一起活?抓我的也不是蠢修士,我能活下,便也能讓你活下。”
看著她認真的神色,如霰不禁低聲笑道:“我是快死了,但還不蠢,你一個凡人,身高幾尺,要如何頑抗這么多修士?”
“是我們——我有辦法。”
他不信:“什么辦法?”
“我能動,但不會術法,你懂術法,但動不了,方才滾下來時,我便見到不遠處有一清潭,是難得一見的艮水潭,我曾聽人說過——”小姑娘忽然收聲,不再開口。
如霰思索片刻,又看向她:“說什么?”
她坐到石臺旁,脆聲道:“讓我待過今夜,明日再告訴你。”
如霰差點氣笑,但又不得不承認,那處水潭的確有些用處,若不是走投無路,他也不會在此茍延殘喘。
茍延殘喘,何等侮辱的一個詞。
如霰眸光漸冷,他看向林斐然那歪扭的花苞頭,一時覺得自己被沖昏頭腦,竟真的愿意同一個孩子聯手。
他緩緩撐起身,眉頭微蹙,向她抬起手:“伸手過來。”
她不解看他:“做什么?”
雖不明白,她卻還是下意識伸出了手。
“給你療傷,難道你真以為結痂便好了?”
“哦。”她訥訥應了一聲,放松下來,不大的身子倚著石臺,只隨他擺弄,忽而又明白什么,雙眼一亮,“你愿意同我一起?”
如霰并未回答,但沉默已然表明一切,她這才笑了起來,十分開朗,露出一處缺牙。
治傷之余,他偶爾看過她的眉眼,生得極好,玉雪可愛,靈氣十足,想來父母便不是俗人,只是這桃紅柳綠的配色實在不襯,反倒將她壓得俗氣了些。
“你一個孩子,是誰要追殺你?”他無聊問道。
“是一個怒目負劍的道士,他領著不少蒙面人,我都不認識。他們趁機將我擄到山中,想要一刀了結,但被我身上的法器擋下一擊,再后來,我便趁著夜色跑了。”
她沒有多,但看著她手上這些傷痕,吃了多少苦頭自不必說,就連方才從雪坡上滾下也一聲不吭,其性情可見一斑。
如霰不由得看她一眼:“你叫什么?”
小林斐然依舊面不改色:“村里人都叫我小英雄。”
“……”
他真的瘋了才會信她,到時若是死了,便將她扔出洞罷,這里是他選好的墓穴,不想埋第二個人。
傷口處理好,她忽然伸出右手,展開一個滿是細小擦痕的巴掌,雙目明亮道:“我們一定會出去的!”
如霰側目看她,又轉回視線看向山壁,默然片刻后,草草抬手同她合掌,聲音清脆。
七日,他接下來要同一個小蘿卜頭,在這蒼嶺中“相依為命”待上七日。
喀啦——
四周不停傳來碎裂聲,就連洞門前清幽的月色也斷作數片,裂縫外傳來林斐然低聲的呼喚。
如霰神色一變,儼然已經清醒,目光也不再似先前那般寒涼。
他看著小林斐然,趁著幻境將破未破之際,忽而抬手摸了摸她的頭,在她仰面看來時,薄唇輕啟,又是一道悅人的音調:“——”
他說了個詞,在她疑惑的眸色中,挑眉解釋道:“小英雄。”
她眸光微動,雙眼圓睜,忽然間,四周層層裂開,游離的光點漸漸向她靠攏,在她注視的目光中,他向后倒去,幻境已碎。
再睜眼,便是一片澄澈悠然的藍天,同這藍天一道出現的,還有林斐然探入視線的頭。
她看起來竟也有些驚訝,長長松口氣,低聲在他耳邊道:“尊主,你居然也中了人面桃花的陷阱。”
如霰看她,眉梢微揚:“不算陷阱,只是再度憶起了與你相識的過往,有些感慨。”
林斐然道:“感慨什么?”
如霰彎唇一笑,這次倒是回得坦蕩:“你救了我,要我許下一個諾,不過你既然忘了,便也不作數了。”
許諾?
林斐然沒有半點記憶,納罕道:“不可能,我若真的救了你,絕不會以此要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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