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枝。”衛常在從群芳譜中取出金桂給她,又不經意問道,“從天柱而出時,我記得文道友也有一枝,用了么?”
林斐然點頭,并未過多解釋,他卻后退兩步,給她讓出位置,又十分敏感地向側方看去,那契妖衣袍是文武袖制式,左窄右寬,雙腕都箍有金環,但窄袖處另懸一枚玉環,寬袖處若隱若現幾點金黃。
那是一條編有桂子的烏色腕繩,他是契妖,沒有群芳譜,無法施用花令,其上桂花從何而來已無需猜測。
他強迫自己收回視線,看向林斐然,她抬手撫過這馥郁的桂枝,又打開空空如也的抽屜,拾起了桌上明珠。
“我有一個猜想,但是需要將這明珠放入柜中來驗證,中間會有一刻的黑暗,他或許會做些什么,若諸位不同意,我再另想辦法。”
如霰面無異色,只點頭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沒意見。”
衛常在也開口:“可以。”
秋瞳竟也未曾反對,不過她從衛常在身后走出,站到林斐然后方,揪著她的衣角,閉眼道:“文道友,你可要快一些!”
林斐然看過他們,抿唇莞爾:“你站我身后便好。”
罷,她將明珠封入柜中,房內霎時陷入一片黑寂,那窸窣的蠕動聲立即撞開床簾,毫不猶疑向林斐然沖去。
聲音漸近,秋瞳急得抱住林斐然的腰:“他、他來了!”
噠噠噠——
有什么觸上了自己的腿,林斐然并未低頭,也未抬腿,手中金桂已然催動綻放,細小的桂子飄上低矮的屋頂,亮出一道日光。
那是秋日里的暖陽,并不炙熱耀目,仿佛隔著薄薄一層灑下,卻足以為來人驅散周身寒意。
那人緊緊握住林斐然的小腿,本要撕碎的動作微頓,他抬頭看向這抹日光,怔怔然間,溫熱的淚水已經快過他的所有思緒,率先奪眶而出。
“啊、啊……”
他的喉舌已然碎裂,只能發出模糊的氣音,每一道都是這么欣喜和向往。
在這饜足的暖陽下,他放開了手,扭曲的軀干無法躺平,他便動了動身,擺出同樣奇異的姿勢,像是一只忙碌整夜,終于在日出時結網而成的蜘蛛。
面上覆結的冷霜不褪反生,冰簇叢叢穿出,他打了個寒顫,卻依舊試圖舒展身姿,獲取更多久違的日照。
不出日光就不能出去。
暗室何來日光,他只能困在這里十年,百年,直至死去。
人始終是人,不論如何否認,若是置身黑暗太久,在猝然見到那縷日光時,眼中迸發的希冀之色都是相同的。
林斐然靜靜看著,忽而彎下身,一手托著他枯瘦的后背,一手托著他奇畸彎折的腿,將他抱起,離那抹暖陽更近。
他轉頭看向林斐然,屬于人的溫熱隔著破舊的衣衫傳來,燙得驚人,于是那將將停止的淚水再度涌出,喉間發出破碎的嗚咽。
他是一個人,并非妖邪。
當啷一聲,矮門上的木板掉落,緊閉的木門吱呀推出一道縫,門已開,此時卻無人在意。
林斐然將他舉起,神情認真平和,看似平平,整個人卻喚出一種奇異的光彩,叫人見之難忘。
秋瞳在身后怔然看著,似是受了很大觸動,雙目微紅。
衛常在也抬眸看去,靜然的烏瞳中點著一抹暖光,清冷盡卸,眼中映著她的身影,浮光輕蕩。
如霰撐著下頜,望向那抹日光,又轉眼看向林斐然,眸色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滴答一聲,手中之人的身形開始融化滴落,如同被烈火炙烤許久的堅冰,再也抵擋不住,只能簌簌流下。
他沾著融出的水液,在衣襟上泅濕寫出“多謝”二字,靜靜看向那低矮壓抑的屋頂,不多一會兒,便只剩幾件破碎的衣衫掛在手臂。
他實在太輕,好似只剩一把骨頭,甚至還不如她的弟子劍重,此時融水消散,便也沒太多實感。
林斐然收回手,在原地矗立幾息,她心下并無傷懷,只有淡淡的悵惋,嘆無妄之災,嘆生命之輕。
人生困苦重重,起伏跌宕,最后竟也不過一把枯骨的斤兩。
如霰從案幾上走下,不愿見她此般神情,便轉移話題問道:“你說,這房內之事是真是假?”
林斐然神色篤定:“是真,他被困在人界某處已久,是圣靈將他帶到了此界,以求解法,或許,也是想告訴我們什么。”
她走到案旁,抬手撫過日記最后一句。
“我本就是妖邪,我們是一體的,我被選中,我并非人——”
師祖曾,“就如同花開、月落、日升,非我之可改,需要你看見。看見,便有花開,看見,湖中才有游魚”。
只要舉起光,便能看見陰影中潛藏的一切,只要站起身,便能看見恢弘之下渺小的人。
這便是他所說的看見嗎?
又還有什么是她沒有見到的?
她的視線落在“選中”二字上,久久沒有收回。
末了,林斐然將《醫篆》及這本日-->>記收入囊中,看向另外兩人:“既然房門已開,二位還要與我們同行嗎?”
秋瞳立即開口:“自然!”
與此同時,如霰也道:“不行。”
林斐然輕嘆一聲,看向衛常在:“你呢?”
他垂眸:“自然四人一道更加——”
話未說完,如霰涼聲笑過,拉上林斐然的手腕便躍向門后黑暗,電光火石間,衛常在立即伸手探出,林斐然就這么卡在明暗交界間,做了兩人間的彈力繩。
林斐然:“……誰先放手。”
第73章
“他。”
“他。”
異口同聲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