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她此次已然重生,還沒來得及惹他不快,她又何必故步自封,將自己匡在了前世?
或許,張春和沒有她想的這么不近人情?
她抬起眼,忽而道:“首座,這金火丸在宮內算是名貴丹藥嗎?”
張春和解釋道:“不算名貴,但也不輕賤,金火丸中含有一枝金烏所棲的扶桑木,火氣大盛,這扶桑只有朝圣谷生有,所以還算珍稀,但此藥除了散寒之外,又再無他用,故而不夠貴重。”
秋瞳垂眼,輕輕吐了口氣,耳邊只聽得心如擂鼓,她道:“不瞞首座,我家中正有親眷患了寒癥,可否由弟子出資,請首座賣我些許。”
良久不,她抬眸望去,卻見張春和眉宇間慈和一片,他點頭:“可以,但不必出資,以下山除妖獸之任務抵換即可,十五件一枚金火丸。”
門內弟子都是這般獲取丹藥的,此并無不妥,只是將她的丹藥換成了不算名貴的金火丸而已。
難怪前世衛常在總說他師尊心軟,看來還是她有偏見。
秋瞳心下雀躍,想要立即告知母親此事,便在道別后趕向弟子舍管。
若林斐然在此,定然會告訴她,世上遠沒有丟芝麻撿西瓜的好事,只有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但世間之事,總是當局者迷。
目送秋瞳離開,又拜別張春和,衛常在抬步回房,卻徑直路過那間主屋,推開了側房。
鮮有人知,他向來不住主屋,偏愛獨居一隅。
房門大開,屋內浮光過影。
二十四面極為光潔的銅鏡懸掛梁上,頂部洞開半寸,天光順著鏡子塊塊折射而下,將這里屋映得半明半晦。
內室垂紗四下、床鋪規整、衣柜半闔,外間立著桌椅與書柜——房內明晰可見的只有這些物什,其余的便都掩在沉暗中,影影綽綽,看不分明。
匯入的風吹晃高懸的銅鏡,屋內霎時晦朔難辨,衛常在卻早習以為常,他跪坐于交替的明暗間,身側鋪滿了長明燈,他挽袖從之前的木桶中舀起一勺沉銀水,傾倒于鏡面之上。
霎時間,陣光大作。
二十四面銅鏡同時映出兩道不甚明晰的身影,一黑一白,兩相對坐,雙掌貼合。
第26章
結契之約已至,
林斐然當日橫豎睡不著,天還未亮便到屋頂打坐行靈,靜待日出。
結契,
便意味著即將開始除咒,苦覓多年的解法就在眼前,
此番柳暗花明,她實在無法按捺下澎湃的心潮,
忍不住胡思亂想。
越等越靜不下心,
林斐然索性繞著行止宮跑了起來,她體能很好,落地無聲,
不至于擾人清夢,
直到初陽將升時,心緒才算平靜下來。
她迎著日光走向連橋行宮,
甫一靠近,門便開了,
一個參童子探出腦袋,
對她脆聲道:“使臣大人,
尊主說你以后清晨再亂跑,他就斷了你的腿。”
林斐然腳步一頓,緩聲道:“是我吵到你們了嗎?”
參童子搖頭:“我等并未聽到,但尊主向來是白日酣眠,夜里清醒,清晨正是他將睡未睡之際,是以有所察覺,以后多注意就好。
隨我進去罷,尊主在等你了。”
連橋行宮內行宮眾多,
俱是日照最為充足的地方,這些居所內部聯通,以棧橋溪水相隔,少有人能摸準如霰今日宿在何處,只得讓參童子帶路。
林斐然跟著小童的步伐,左拐右繞,終于停在一處庭院樓閣前。
春光明媚,燦陽映上亮汪汪的琉璃碧瓦,草葉上露珠晶瑩,梧桐與銀杏生長其中,正值暑天,銀杏葉卻已熟透,仿若處處碎金,滿地霜黃。
兩人踏入回廊,走上樓閣,繞過紅木廊柱,停在屋前,林斐然看去,頓覺屋中更是豪奢。
陷至腳踝的絨毯鋪陳而過,銀絲鮫紗輕揚,水墨蓮燈從上吊下,淡香隱隱,掐金絲的玉制屏風高立在后,橫列的長桌上放著一爐疏梅倒流香,濃白煙色逸至桌面,裊娜凝霜。
此處可謂是金香玉軟,華貴非常。
將人送到,小童作揖離開,徒留林斐然猶豫在外。
原因無他,這里實在太過精致私密,莫名給她一種外人免進的閨房之感。
而那位“閨閣大小姐”正盤坐案牘之后,側身垂目,長指挾著一枚金幣逗弄腿邊小狐,教人只能看見那彎出柔和弧度的眼睫。
未聽到聲響,他這才掀掀眼皮看向門外之人:“呆站著做什么,進來。”
“好。”
林斐然行過道禮后才脫靴而入,鋪就的絨毯果然如想象那般柔軟,她心中贊嘆,忍不住悄悄掂了掂腳,簡直如陷云端……如果毯中沒有散落那些渾圓飽滿的珍珠就好了。
她行至桌前,微微頷首,隨后跪坐。
甫一坐下,便感受到左側傳來一道難以忽視的光,她偏頭看去,那是一整面精細研磨出的鏡墻,光可鑒人,屋內所有全都映于鏡中,包括她此時錯愕的神情。
林斐然:“……”
她發誓自己這輩子沒這么照過鏡子,一覽無余之下,確實有點淺淡的羞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