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凜冽,帶著太平洋特有的咸腥與濕氣,灌滿了陳明月的衣領。那面剛剛升起的紅旗,在晨風中獵獵作響,紅得像一團永不熄滅的烈火,映照著在場每一個人飽經風霜的臉龐。
江一葦緊緊握著陳明月的肩膀,指節因為激動而泛白:“明月,你再說一遍?默涵在‘5900’上?”
“是。”陳明月的聲音不大,卻異常堅定。她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張被海水浸得微潮、字跡有些暈染的紙條,“這是他用‘海燕’密碼發來的最后一封電報。船號是‘5900’,預計在天黑前靠岸。”
“5900……”燈塔皺起眉頭,迅速在腦海中搜索著情報網里的信息。他轉身對身后的同志們低吼道:“快!去查港口的進出港記錄,特別是那些偽裝成貨輪的運輸船,代號或者船身編號里帶‘5900’的!”
人群瞬間散開,像是一股股細流匯入大海,消失在廢墟與礁石之間,去為即將到來的重逢做最后的準備。
“我們要去接他。”陳明月的目光掃過江一葦和燈塔,眼神中透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江一葦沉默了。他知道陳明月和林默涵之間的情誼,那是跨越生死、隔著海峽的守望。但作為行動的指揮員,他更清楚此刻的危險。
“明月,現在港口周圍全是特務和憲兵。”江一葦壓低聲音,急切地說道,“國民黨當局已經察覺到了風聲,他們正在全島搜捕‘**分子’。這個時候去港口,無異于自投羅網。”
“那又如何?”陳明月抬起頭,眼中的淚光已經化作了堅毅的寒星,“他能為了理想橫渡海峽,我為什么不能為了他去闖一闖龍潭虎穴?江一葦,燈塔,你們帶人去控制燈塔制高點,掩護群眾。我去港口接人。”
“太危險了!”燈塔粗聲粗氣地反對,“要我去!我熟悉港口的下水道和暗巷。”
“不,”陳明月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苦澀又溫柔的弧度,“只有我知道怎么認出他。這些年,他在暗處,我在明處,我們約定過暗號。而且……”她指了指那面紅旗,“這面旗是我們勝利的信號,也是引路的燈塔。我要讓他下船的第一眼,就看到這抹紅色。”
就在三人爭執不下時,遠處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年輕的偵察員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手里揮舞著一張紙:“查……查到了!有一艘從香港開來的貨輪,‘海鷗號’,船身編號尾數是5900。但它不是客輪,是一艘偽裝的軍用運輸船!情報顯示,船上可能押送著重要的‘物資’,憲兵隊已經把碼頭圍得像鐵桶一樣!”
空氣瞬間凝固了。
“軍用運輸船……押送物資……”江一葦倒吸一口涼氣,“默涵不會是……被捕了吧?”
“不!”陳明月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他不會被捕。如果他被捕了,電報就不會發到我這里,而是發給審訊室了。他一定是在船上,而且是以某種我們不知道的方式,在掌控著局面。”
她想起了林默涵那雙總是平靜如深潭的眼睛,想起了他每次在絕境中都能化腐朽為神奇的手段。
“他是去‘送貨’的,”陳明月喃喃自語,“他就是那批最重要的‘物資’。”
“計劃改變。”陳明月突然變得異常冷靜,她迅速脫下身上顯眼的淺色外套,換上了一件深色的漁家婦女服飾,頭上包上了頭巾,“江一葦,你帶主力按原計劃占領制高點,一旦港口有變,立刻火力支援。燈塔,你帶一小隊人去碼頭附近的魚市,制造混亂。我一個人去接船。”
“明月!”江一葦還想阻攔。
“這是命令!”陳明月第一次用如此嚴厲的口吻說話,“我是他的聯絡人,也是這次行動的最高指揮。相信我,就像相信他一樣。”
說完,她不再看兩人震驚的眼神,轉身融入了晨曦微露的街道陰影中。
港口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荷槍實彈的憲兵來回巡邏,刺刀在初升的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寒光。碼頭上,工人們被驅趕到一邊,敢怒不敢。
一艘銹跡斑斑的貨輪緩緩靠岸,船身上模糊的“5900”字樣顯得格外刺眼。
陳明月混在遠處觀望的人群中,心跳如鼓。她的手心全是冷汗,緊緊攥著藏在袖口里的一小截紅色布條――那是當年林默涵留給她的一塊手帕的殘片。
吊車開始運作,沉重的貨箱被一個個吊起。憲兵們如臨大敵,槍口始終對準著貨艙口。
終于,艙門打開了。
幾個身穿粗布衣服的人被推搡著走了出來,他們戴著鐐銬,神情萎靡,看起來像是被抓來的苦力。
陳明月的心沉了下去。
不是他。
緊接著,又是一批人。
依然不是。
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最后一個身影出現在艙門口。
那是一個穿著破舊水手服的男人,身形消瘦,臉色蒼白得嚇人,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他的雙手被反綁著,低垂著頭,看不清面容。
但陳明月的血液在那一瞬間沸騰了!
是他!
雖然瘦了,雖然憔悴了,但那走路的姿態,那微微側頭的角度,還有那即使在被押解時依然挺直的脊梁,除了林默涵,還能是誰?
他被兩個憲兵架著,一步步走下舷梯。
陳明月強忍著沖上去的沖動,死死咬住嘴唇。她看到林默涵在走下最后一步臺階時,身體晃了一下,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他在傳遞信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