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臺北碼頭,咸腥的海風裹挾著雨絲,鉆進衣領。林默涵緊了緊手中的黑傘,傘骨被他握得發燙。陳明月攙著蘇曼卿站在他身側,三人影子被碼頭昏黃的路燈拉得細長,像三根扎在泥濘里的釘子。
“船在三號泊位。”蘇曼卿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她盯著遠處那艘偽裝成貨輪的“海鷗號”,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唐詩三百首》的書脊――書里的鑰匙已經取下,此刻正貼著她的胸口,硌得生疼。
林默涵點頭,目光掃過碼頭。雨幕中,幾個穿雨衣的工人正往卡車上搬貨箱,其中一個男人蹲在地上系鞋帶,帽檐壓得很低,卻遮不住他后頸處那道蜈蚣似的疤痕――是軍情局的便衣。
“東側第三個貨箱后面,有兩個人。”陳明月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嘆息。她假裝整理旗袍下擺,指尖在林默涵手背上劃過,留下一道冰涼的濕痕――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兩人,持槍,右側包抄。
林默涵的心猛地一沉。他裝作不經意地咳嗽兩聲,將傘往陳明月那邊偏了偏,傘沿的雨水順著傘骨流下來,在地上濺開一朵水花。水花濺起的瞬間,他看見蘇曼卿的瞳孔縮了一下――她發現了。
“走。”林默涵低聲說,轉身往左側的貨堆走去。
三人剛繞到貨堆后面,就聽見身后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林默涵猛地轉身,傘尖撞在一個男人的胸口――是那個系鞋帶的便衣。男人悶哼一聲,手伸向腰間,林默涵的傘骨已經戳向他的手腕,傘尖的金屬尖刺劃破他的雨衣,在他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找死!”男人怒吼著拔槍,林默涵的膝蓋已經頂在他的小腹上。男人踉蹌著撞向貨箱,槍掉在地上。陳明月撿起槍,對準他的太陽穴:“別動。”
蘇曼卿蹲下身,從男人的雨衣內袋里掏出個對講機,里面傳來沙沙的電流聲:“老三,目標進了貨堆,收到回復……”
蘇曼卿按住對講機的通話鍵,壓著嗓子學男人的聲音:“收到,目標往碼頭東側跑了。”
對講機那邊沉默了兩秒:“繼續跟蹤,別跟丟了。”
蘇曼卿松開按鍵,對林默涵點頭:“走。”
三人繞過貨堆,往三號泊位跑去。“海鷗號”的船舷上掛著軟梯,一個穿水手服的男人正站在梯子底下等他們――是接應的同志阿海。
“快!”阿海的聲音壓得很低,他接過林默涵手中的傘,往碼頭東側扔了過去。傘在雨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一個貨箱后面。
幾乎同時,幾個穿雨衣的男人從貨箱后面沖出來,對著傘落下的地方開了幾槍。子彈打在貨箱上,濺起一片木屑。
“快上船!”阿海拽著蘇曼卿爬上軟梯,陳明月緊隨其后。林默涵剛要往上爬,忽然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槍響。
他猛地回頭,看見那個被陳明月用槍指著的便衣正從地上爬起來,手里舉著槍。林默涵的身體比腦子更快,他撲過去抓住陳明月的手腕,將她往船上推了一把。子彈擦過他的后背,火辣辣地疼。
“維哥!”陳明月尖叫著抓住他的胳膊。
“我沒事。”林默涵咬著牙爬上軟梯,后背的傷口滲出血,浸濕了襯衫。
阿海砍斷軟梯的繩子,軟梯掉進海里。“海鷗號”緩緩離岸,雨幕中,碼頭上的便衣們舉著槍,卻不敢開槍――他們怕誤傷自己人。
林默涵趴在船舷上,看著漸漸遠去的碼頭。雨絲打在他的臉上,混著血水流進嘴角,咸腥中帶著一絲鐵銹味。他摸了摸后背的傷口,手指上沾著血,卻笑了。
“傻笑什么?”陳明月的聲音帶著哭腔,她從包里掏出塊帕子,按在他的傷口上。
“我在笑魏正宏。”林默涵抓住她的手,“他以為我們是來偷‘雷霆計劃’的,卻不知道,我們真正的目標是蘇曼卿。”
蘇曼卿蹲在他身邊,從《唐詩三百首》里抽出張照片――是張啟明和國防部官員的合影,照片背面寫著一行小字:“蘇曼卿,1948年于南京。”
“這是老漁夫留給我的。”蘇曼卿的聲音很輕,“他說,魏正宏最怕的不是‘雷霆計劃’泄露,而是這張照片。”
林默涵接過照片,指尖撫過照片上蘇曼卿年輕的臉。那時的她穿著旗袍,站在櫻花樹下笑,眼里盛著整個春天。
“為什么?”陳明月問。
蘇曼卿看著遠處的海岸線,眼神飄忽:“因為,我和魏正宏曾經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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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艙里,阿海正在給林默涵包扎傷口。陳明月端來碗姜茶,遞給蘇曼卿:“喝點暖暖身子。”
蘇曼卿接過碗,手指在碗沿上輕輕摩挲:“1948年,我在南京讀書,認識了魏正宏。他是國防部的年輕軍官,我……是地下黨。”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塊石頭砸進那平靜的湖面。
“我們相愛了。”她笑了笑,眼里帶著淚光,“但他不知道我的身份。直到有一天,他抓到了我的同志,當著我的面槍斃了他。”
陳明月的手頓了頓,茶水濺出來,燙紅了她的手指。
“我殺了魏正宏的副官,逃到了香港。”蘇曼卿喝了一口姜茶,熱氣模糊了她的臉,“我以為他早就忘了我,卻沒想到,他把我抓到了臺灣。”
林默涵看著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他沒有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