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處理一下你的傷口。”她說,“然后吃點東西。發報是件耗體力的活。”
林默涵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感激。他沒有推辭,默默地接過急救包,開始處理自己左臂的槍傷。子彈只是擦傷了皮肉,但因為一路奔波,傷口已經有些發炎,火辣辣地疼。
蘇曼卿沒有離開,她坐在門口的地板上,背靠著門板,手里緊緊握著一把鋒利的水果刀。她將耳朵貼在門上,仔細傾聽著外面的動靜。咖啡館里傳來的模糊人聲,此刻在她聽來,卻像是洶涌的潮水,隨時可能將他們淹沒。
林默涵處理好傷口,簡單地吃了點東西,便坐到了發報機前。他戴上耳機,深吸一口氣,然后伸出手,按下了發報鍵。
“嘀……嗒……嘀嘀嗒……”
清脆而有節奏的電報聲,在狹小的儲藏室里響起。這聲音,在蘇曼卿聽來,是世界上最動聽的音樂,也是最危險的信號。
她握緊了手中的刀,將身體蜷縮得更緊了一些,像一只守護巢穴的母獸。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咖啡館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喧鬧聲也越來越大。蘇曼卿能聽到侍者穿梭的腳步聲,能聽到客人點單的交談聲,甚至能聽到隔壁桌牌友的笑罵聲。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掩蓋了儲藏室里微弱的電報聲。
然而,蘇曼卿的心卻始終懸著。她知道,越是平靜,就越可能隱藏著致命的危機。
大約過了四十分鐘,外面的喧鬧聲突然一靜。
蘇曼卿的心猛地一跳。她立刻屏住呼吸,將耳朵緊緊貼在門上。
她聽到前門的銅鈴又響了,但這次,進來的不是客人。因為整個咖啡館都安靜了下來,連留聲機的音樂都停了。
她聽到蘇曼卿用一種比平時更加甜美的聲音說道:“喲,這位長官,您要點什么?”
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低沉而冷酷:“找人。”
是臺灣軍情局的特務。
蘇曼卿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她聽到那個特務開始盤問蘇曼卿,問她今天有沒有看到一個左臂受傷的陌生男人,問她咖啡館里有沒有什么可疑的客人。
蘇曼卿用她那八面玲瓏的口才,巧笑倩兮地應對著,一會兒說“長官,我們這兒都是老主顧”,一會兒又說“受傷的男人?是不是打架了?要不要我幫您叫警察?”
她的聲音里聽不出絲毫的破綻,但蘇曼卿知道,她此刻一定緊張得手心冒汗。
林默涵的發報聲,在這一刻也停了。
蘇曼卿知道,他一定也聽到了外面的動靜。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林默涵的情報發出去了沒有,她只知道,自己必須為他爭取更多的時間。
她將手中的刀握得更緊了,冰冷的刀柄,給了她一絲勇氣。
外面的盤問似乎沒有結束的意思。那個特務似乎并不相信蘇曼卿的話,他開始要求搜查咖啡館。
蘇曼卿聽到自己提高了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慍怒:“長官,您這是什么意思?我這可是正經生意!您要搜查,有搜查令嗎?”
那個特務似乎被她問住了,沉默了片刻。
就在這時,蘇曼卿聽到儲藏室的門,傳來了一聲極其輕微的“咔噠”聲。
她回頭一看,只見林默涵已經站了起來,他摘下了耳機,臉上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表情。
“發完了?”她用口型問道。
林默涵點了點頭,然后指了指發報機,又指了指自己,意思是“我來處理,你去應付”。
蘇曼卿搖了搖頭,她知道,讓他這個傷員去對付外面的特務,無異于送死。她站起身,將水果刀插進腰間,然后深深地看了林默涵一眼。
那眼神里,有囑托,有決絕,更有視死如歸的勇氣。
她打開儲藏室的門,走了出去。
她沒有走正門,而是從另一個隱蔽的出口,繞到了咖啡館的后廚。她從后廚的窗戶,可以看到前廳的情況。
只見一個身穿黑色中山裝的男人,正背對著她,站在吧臺前。他的身材不高,但站姿筆挺,渾身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煞氣。他的身邊,還站著兩個同樣裝束的手下,正準備上樓搜查。
蘇曼卿的心跳得厲害。她知道,自己必須立刻想個辦法,把他們的注意力引開。
她的眼角余光,瞥見了后廚灶臺上,那口正在煮著咖啡的銅壺。壺里的咖啡已經沸騰,正冒著滾滾的熱氣。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她深吸一口氣,然后猛地抓起那口滾燙的銅壺,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個黑衣特務的后背,狠狠地擲了過去!
銅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帶著一串滾燙的咖啡液,精準地砸在了那個特務的后腦勺上。
“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瞬間響徹了整個咖啡館。
滾燙的咖啡,潑了那個特務滿頭滿身。他慘叫著,捂著腦袋,痛苦地倒在地上打滾。
他的兩個手下,完全沒料到襲擊會從背后而來,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們立刻拔出手槍,朝著后廚的方向撲了過來。
蘇曼卿已經趁機從后廚的門跑了出去。她一邊跑,一邊大聲喊叫:“救命啊!特務殺人了!”
她的喊叫聲,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瞬間在衡陽路上引起了巨大的騷動。路人紛紛駐足,驚恐地看著這一切。
那兩個特務,顧不上追捕蘇曼卿,他們必須先救他們的頭兒。而趁著這片刻的混亂,林默涵從儲藏室的后門,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縱橫交錯的臺北巷弄之中。
他回頭望了一眼“明星咖啡館”的方向,那里已經亂成了一團。他知道,蘇曼卿為了掩護他,已經暴露了自己。
他的眼眶濕潤了,但他沒有時間悲傷。他將那份已經發出去的情報內容,在腦海中又過了一遍,確認無誤后,便轉身,融入了臺北的暮色之中。
他知道,這場風暴,才剛剛開始。而他,必須活下去,為了那些已經犧牲的同志,也為了那份用鮮血換來的,至關重要的情報。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