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知涯說:“其實我也很欣賞這種人……”
阿蘭臉上不禁露出被贊同的微笑。
李知涯繼續道:“如果法律給不了我公正,我就會毫不猶豫地自己尋求公正。
因為我一直認為,所謂大眾認可的‘公正’,不過是屈從于官府的淫威所達成的一種脆弱共識。
其實,任何人都可以用自己心里那桿秤,去衡量世間萬物。”
“任何人都可以衡量世間萬物……”阿蘭饒有興味地重復著,“這種說法我倒是第一回聽。有點意思。”
“不過嘛,”李知涯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衡量歸衡量,懲戒歸懲戒。
你剛剛說的七宗罪,并非貴族專有。
平民百姓中,自利、貪婪、嫉妒之人比比皆是。
假如這時,有一個人跳出來,聲稱自己有資格審判和懲戒所有人,而他也確實擁有隨意刺殺的能力。
那其他人,又當如何自處?
誰又能保證,他手中的那桿秤,永遠是準的?”
阿蘭一邊聽,一邊微微點頭。
等李知涯拋出這最后一個問題。
他緘默了片刻,才思量著開口:“你說的有道理。
人皆有私欲,私德有虧是常態。
所以,我們或許只能根據其行為造成的危害來劃分層級。
那些殖民官、種植園主的貪婪與暴虐,是制度性的,會讓成千上萬人陷入困苦,家破人亡。
而一個平民內心的殘酷……
很多時候,甚至都沒有機會、沒有能力落到實處。
你說呢?”
李知涯被問住了。
他下意識地拿起手邊阿蘭那本邊角磨損、一半書頁都因對付痢疾而消失的《圣經》殘本,隨手翻了翻――
全是洋文,一個字也看不懂。
他有些煩躁地將其放回原處。
就在這時,一個伙計來到門口,催促道:“老板,船快開了,再不走就趕不上了!”
阿蘭只好起身,向李知涯致歉:“實在抱歉,李把總,我得趕船去了。要不等我下個月回來再聊?”
李知涯遂也起身告辭。
兩人走到店門口,阿蘭忽然頓住腳步,轉過身,臉上戲謔的神情收斂,變得異常嚴肅。
他壓低了聲音,半是提醒半是叮嚀:“李。由于你是用武力奪取的岷埠。所以等你在這里徹底站穩腳跟之后,‘他們’就會主動出現。”
李知涯心頭一凜,詫異道:“他們?他們是誰?”
阿蘭沒有直接回答。
他目光深邃,仿佛蘊含著某種沉重的擔憂:“他們會誘惑你、引導你,用你無法拒絕的條件……
最后,同化你。
讓你變得和他們一樣。
千萬不要……落入他們的陷阱啊。”
說完,不等李知涯再問,阿蘭用力拍了拍老友的肩膀,隨即轉身,大步匯入碼頭方向的人流中。
李知涯獨自站在原地,咀嚼著這番沒頭沒尾、卻令人心生寒意的話。
他一頭霧水,卻又隱隱感到,這岷埠的確還存在著另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力量。這股暗流,并沒有讓他等待太久。
就在阿蘭的船帆消失在海平面后的第三天,一份邀約送到了南洋兵馬司衙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