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松江府黃浦江碼頭之事后……”
高向岳說這話時,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李知涯,“便知朝廷震怒,對吾等的圍剿必將如雷霆驟雨,再無轉圜余地。
于是便開始暗中聯絡尚能聯系上的各堂主與三燈閣老,共商出路。
恰在此時,你們在南方‘另辟蹊徑’的消息陸續漂洋過海傳來。
雖不詳盡,卻足以啟發的思路――
既然陸上已無立錐之地,何不揚帆出海?”
他話鋒一轉,語氣帶上了幾分冷厲:“不過,在徹底撤離之前。
尚在內地礦場堅守的一些弟兄,決議臨走也要給朝廷留點‘念想’。
他們故意煉出一大批劣質鐵錠,任其流入下游。
尤其是送往蓬萊鑄造局的那一批,摻了不少‘好東西’。”
本打算等這批劣質鐵料被鑄成火炮火銃,交付官軍使用時炸膛裂管,致使官軍剿匪失利。
我等便可趁機做空相關股票,大賺一筆,充作南下經費。
豈料……”
高向岳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戾氣,“內部出了叛徒。
線人被捕,全盤計劃頃刻敗露。
北鎮撫司的那個宗萬煊,動手極快極狠,順藤摸瓜,一口氣搗毀了我們六個堂口!”
席間一片死寂,只能聽到壓抑的呼吸聲。
“好在,”高向岳語氣稍緩,“危難之時,方見忠義。
有一位新加入不久、名叫孫知燮的兄弟,拼死制造混亂,引開追兵。
才掩護我們剩下這些人得以乘船逃離。
一路經釜山、對馬、薩摩、琉球輾轉漂泊,方才抵達此處。
諸多弟兄,折損在半路了。”
“啪!”王家寅猛地一拍大腿,臉上肌肉扭曲,恨聲道:“叛徒!又是叛徒!怎么他媽的總是有人要去做朝廷的走狗,出賣自家兄弟?”
他胸膛劇烈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喘了幾口粗氣,王家寅勉強壓下怒火,轉而問道:“那……那位孫知燮兄弟呢?他掩護你們逃脫后,自己可曾……?”
高向岳搖了搖頭:“據后續傳來的零星消息,他似乎僥幸躲過一劫,已潛藏起來。
我已派人設法循秘密渠道與他取得聯絡。
不出意外的話,再過半個月,這位義士當能安全抵達岷埠。”
吳振湘搓著手,臉上露出欣慰之色:“那可太好了!
眼下咱們正是用人之際,多一個人就是多一份力量。
何況是這等忠勇可嘉的義士!
定要重用!”
席間眾人紛紛點頭稱是,氣氛稍稍活躍了一些。
只有悶頭慢慢吃著粥的李知涯,胸中像是被塞進了一團濕透的棉絮,又沉又悶,堵得他呼吸都不暢快。
多一個人都是好的?
那為什么我李知涯被以西巴尼亞人關進圣地亞哥堡地獄一個多月。
從始至終,不見你們任何人嘗試找過我、撈過我?
甚至可能都沒人真正確定我是死是活!
到頭來,竟是這位剛剛抵達岷埠、或許是從某些渠道偶然聽聞了消息的掌經使,出于某種考量,才順手花了筆銀子把他弄出來?
――若是把高向岳的舉動想得更直白、更實際一點。
無非是知道他李知涯這么個“申字堂主”還有幾分能力,算是個“可用之才”。
撈出來還能繼續為尋經者賣命。
這筆投資才算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