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毛水手被拍得一激靈,醉眼朦朧地抬起頭,露出一張胡子拉碴、布滿愁容和酒精紅暈的臉。
他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大明漢子,和他手里那半瓶酒。
渾濁的綠眼睛里先是茫然,隨即涌起一股被冒犯的怒意,嘴里嘰里咕嚕地冒出一串帶著酒氣的西蠻語:“foda,caralho,filhodaputa!”
李知涯盡管聽不懂,但看那紅毛水手齜牙咧嘴、唾沫橫飛的表情,再配合那全世界通用的肢體語――
中指雖然沒豎起來,但那股子想把酒壇子扣在耿異腦袋上的勁兒是藏不住的――
就知道講的絕不是“歡迎光臨”。
耿異頓感力十足,也同樣噴吐著酒氣:“咯啦六?你跟我劃拳呢?”
結果鄰桌一個本地人繃不住了,告訴耿異:“他講的是佛郎機話caralho,就是‘他媽的’!后面那句更難聽,是罵您娘咧!”
“什么?”耿異一聽,火氣“噌”地就頂到了天靈蓋!
那張本就因酒意泛紅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好心好意來問你煩心事,還帶酒請你喝,你個紅毛番鬼不識抬舉,還敢罵娘?
場面眼看就要從“友好交流”滑向“全武行”。
張靜l和她的小伙計們眼睛都亮了,飯也不吃了,就差沒拍桌子喊“打起來!打起來!”了。
曾全維抱著胳膊,臉上一抹笑意,像是等著看好戲。
常寧子捻著胡子,琢磨著是念個清心咒還是直接抄板凳。
李知涯則飛快地掃視四周,評估著動手后的撤退路線――
揍個西洋蠻子?多大點事!
南洋兵馬司把總的兄弟,揍個喝醉的番鬼水手,松江府衙役來了也得掂量掂量!
“他媽的?罵我!”
那邊耿異眼珠子一瞪,蒲扇般的大手一揚,那半瓶劣酒“哐當”一聲頓在油膩的桌面上,酒液四濺,“你個西洋蠻子,活膩歪了是吧?老子……”
后面那句“今天不把你屎打出來算你拉得干凈”還沒吼出來,異變陡生!
那本來還梗著脖子、一副“老子不爽就要罵”架勢的紅毛水手,醉眼朦朧間,余光似乎掃到了耿異腰間隨著他動作晃蕩的東西。
他下意識地定睛一瞧――一塊牙牌!
雖然樣式有些陌生,但那質地……絕對是官家的身份牌!
再抬頭看看耿異這人高馬大、怒發沖冠、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生撕了的架勢……
紅毛水手腦子里的酒精瞬間被一股冰冷的恐懼蒸發掉大半!
酒醒了!
徹底醒了!
“oh!meudeus!”
哦!我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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