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一聲刻意的干咳打破了僵局。
是坐在角落的鐵匠周易。
他一直沒怎么吭聲,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椅背上的木紋。
這時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聲音不高,卻像他打鐵時落下的錘子,一下下敲在點上:“諸位,爭這些意氣,沒意思。眼下咱們最大的困擾,是下一步具體該怎么走,還沒個一整套切實可行的合理計劃。”
他頓了頓,看向李知涯,語氣平實。
“好在,還是李大哥主張前來圣心堂,才讓我們得了這么個機會――
有可能把前事一筆勾銷的機會。
我說的只是有可能,”周易補充道,目光轉向眾人,“是因為眼下最緊要的,是搞清楚這‘南洋兵馬司’到底是個什么衙門?
做什么的?靠不靠譜?
總不能兩眼一抹黑,就把自己賣了。”
不愧是手藝人,腦子清楚,話也實在。
剛才還七嘴八舌、心思各異的眾人,被周易這么一捋,都暫時壓下了紛亂的念頭。
對啊,管他神父是好是壞,這“南洋兵馬司”總得先弄明白。
可問題是――
“南洋兵馬司?”王家寅皺緊眉頭,“沒聽說過。”
“朝廷新設的衙門?”有人小聲嘀咕。
“南洋……那地方不是紅毛鬼的地盤嗎?朝廷的兵去那兒干啥?”
“管他干啥!家里老的小的咋辦?”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悶聲道,隨即又自嘲地咧咧嘴,露出幾分苦澀,“咳!想多了!干咱們這號力氣活的,連媳婦都娶不起,哪兒來的小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幾個同樣光棍的漢子聞,也發出幾聲短促而無奈的低笑。
不知不覺中,所有的目光,下意識地都轉向了曾全維。
這位前錦衣衛試百戶,成了眾人眼里唯一的“官府通”。
曾全維正抱著胳膊,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兒。
見眾人都盯著自己,三白眼一翻:“別看俺呀!
俺前些年都他娘的在西北邊陲喝沙子、砍韃子,刀口舔血!
南洋?東洋?那旮旯太遠,風都是咸的!
俺哪曉得朝廷在那兒搗鼓啥兵馬司?”
得。
最后一點指望也落空了。
房間里又陷入了沉默。只剩下蠟燭燃燒時細微的噼啪聲。
問題像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心頭。
看來,只能等那位大胡子神父拿著他所謂的“申請表”回來,再問個明白了。
門,依舊虛掩著。外面的腳步聲,遲遲未響。
李知涯靠在椅背上,閉著眼。不是休息,腦子里的齒輪在瘋狂轉動。
傳教士、江南、徐氏宗族、尋經者、鎮撫司……
甚至曾全維那老油條整天掛在嘴邊的哈密衛、準噶爾……
無數碎片在腦海里翻騰、碰撞。
他像在解一道復雜的幾何題,試圖找到那條能將所有點連成線的邏輯。
突然!
一道電流般的靈光劈開混沌!
史料!那些他穿越前啃過的故紙堆!
耶穌會!
明中后期,為了向東方“播撒主的榮光”,一股腦往大明塞了多少傳教士?
這些洋和尚,玩得最溜的就是“上層路線”,跟士大夫階層勾勾搭搭,好不親熱。
入教受洗的知識分子海了去了,其中就包括――徐光啟家族!
而徐光啟的二孫女,甘地大(這名字……),正是這座圣心堂的金主爸爸!捐資建造!
這事發生在他李知涯穿越來之前,板上釘釘的事實。
那么,結合當下現實呢?
徐光啟家族,如今正被另一個姓徐的往死里踩――徐階后人,現任族長徐銳藩!
排擠打壓,都快把徐光啟一脈趕出松江府了!
而圣心堂,作為受過徐光啟后人真金白銀恩惠的本地教會……
就算有“遠離世俗紛爭”的訓誡掛在嘴邊,可人心都是肉長的(或者,利益都是鐵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