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穿著相對整潔的灰色短褂,胸口別著一個小小的木制十字架,臉上掛著一種刻意為之的、溫和又疏離的微笑――本土耶穌教徒。
幾個教徒沒理會李知涯和耿異,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來,最后如獲至寶般,牢牢鎖定在一顆點了六個疤的光頭上面――
那位正仰著頭,伸出舌頭,無比認真地用指頭刮著碗里最后一點粥糊的玄虛和尚!
玄虛和尚正刮得投入,感覺光線被擋住了。
他茫然地放下碗,正對上幾張堆滿了“虔誠”笑容的臉。
“師傅!您怎么稱呼?”為首一個教徒,笑容更盛了,語氣帶著一種發現珍稀動物般的驚喜。
玄虛眼珠子骨碌一轉,沒有絲毫停頓,張口就來:“貧僧……勇信。”
“勇信師傅!”那教徒熱情地重復了一遍,仿佛遇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兄弟,“太好了!等用完膳后,請勇信師傅務必賞光,留下來聽一聽主的福音!”
他指了指不遠處正在布置的一個簡陋小講臺,“我們這里的喬阿魁神父(fatherjoaquim),一直都很期望能跟明國的師傅們交流交流……普世的真理。”
普世?
一聽到這倆字,李知涯心中便頓生無明業火。
而看著玄虛無奈地迎向那幾雙熱切得幾乎要把人融化的眼神,心里又不免暗罵耿異這憨貨多嘴。
只見玄虛和尚努力擠出個高深莫測的笑容:“阿彌陀佛……那……行吧。”
“太好了!太好了!主保佑您!”幾個教徒歡天喜地地走了,仿佛完成了一項重大使命。
等那幾個“灰褂子”走遠,憋了半天的王家寅和幾個尋經者徒眾,終于忍不住了。
“噗嗤……”
“哈哈哈!‘勇信’師傅?”
“勇信師傅!”王家寅學著那教徒的腔調,一臉促狹,“您老人家打算怎么用那半部《心經》跟人家喬神父交流‘普世真理’啊?”
眾人哄笑。都知道玄虛這“三燈閣老”的底細――除了半部背得磕磕巴巴的《心經》,就只會念幾句“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玄虛被笑得老臉有點掛不住,但輸人不輸陣。
但見他梗著脖子,擺出一副“你們懂什么”的高人架勢,壓低聲音:“哼!你們懂什么?
俺以前在少林的師父,大字不識一籮筐,《金剛經》都背不全!
怎么?不照樣當住持、睡女施主、養二十多個兒女?
這行當,關鍵是什么?”
他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滿是補丁的窄袖俗服,嘿嘿一笑:“披上這身皮就是騙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糊弄糊弄那些紅毛鬼子的神父,俺自有妙計!”
李知涯看著玄虛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又看看不遠處那簡陋的講臺,心里嘆了口氣:這渾水,看來是趟定了。
眾人剛吃完那點吊命的粥餅,木臺子上,喬阿魁神父的宣講便開始了。
李知涯聽著,胃里一陣翻騰。
他對近代西方人干的那些糟爛事――
手拿圣經搶黃金――
印象太深刻了。
本能地,他對一切外邦人都抱著深深的戒備和鄙夷。
尤其臺上這位:卷曲的棕色大胡子,深目高鼻,典型的西洋面孔,偏偏說著一口流利得刺耳的漢話官話。
這反差,讓他覺得無比虛偽。
“神愛世人……如同慈父……”喬神父聲音洪亮,帶著一種也不知是刻意營造、還是腌入味的悲憫。
李知涯只覺得那腔調矯揉造作,令人作嘔。
反觀他那些“古人”同伴,一個個聽得……津津有味?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