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保佑,仨孩子沒病,那當娘的就倒霉了。
她有骨氣,不靠皮肉賺錢,每天打魚砍柴,瘦的跟麥秸似的,四口人還是吃不飽。
孩子喊餓,她就打孩子,打到自個兒沒力氣、孩子不敢喊為止。”
李知涯的心沉了下去。
五行病的陰影,底層掙扎的絕望,他感同身受。
“那天我上門化緣,她盛了半碗小米飯,我看見門后頭六只膽怯又渴望的大眼睛,心念一動,就留了下來。”
玄虛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
“之后我才知道,什么叫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他的語調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近乎悲愴的激烈。
“第二年她肺癆就加重了,家里得有一半的錢拿來給她看病。
就這么吊了兩年,實在揭不開鍋了。
大女兒開始長個子,也忍不住喊餓,問有錢買糧食沒?你們猜她娘怎么跟她說?”
玄虛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在積蓄力量說出那個答案。
車廂里的空氣凝滯了,李知涯、耿異、曾全維、常寧子都屏住了呼吸。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沒人能猜,也沒人敢猜。
玄虛的聲音陡然變得尖利而冰冷,模仿著那個被絕望逼瘋的母親,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聽者的耳朵:“她娘說:沒錢買糧?你不會出去賣身換錢嗎?”
轟!
這句話的沖擊力比剛才的荒誕笑話猛烈百倍。
耿異臉上的笑容僵住,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駭然。
曾全維眼神銳利如刀,下頜繃緊。
常寧子閉上眼,低低念了句什么。
李知涯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竄上脊梁,五臟六腑都攪在了一起。
車廂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和車輪的滾動,沉重得令人窒息。
玄虛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仿佛還沉浸在那一刻的絕望里――
“當天下午,丫頭回來了,把沉甸甸的三兩銀子放在她娘床頭。
她娘盯著銀子足足一刻鐘,沒說話。
到最后只有一句:她爹快去買糧食吧,晚了鎮上歇市了。
那天晚上,我炒了六個菜,燉了一大鍋肉,一家五口跟過年一樣……”
玄虛的聲音哽咽了一下,“大伙是哭了又笑、笑了又哭。
因為她娘幾個都知道,只要有了第一次,就回不了頭了……”
長久的沉默,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馬車開始在官道上疾馳,窗外景物飛掠,卻驅不散車廂內的沉重陰霾。
“可我還能回頭啊,”玄虛的聲音重新響起,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也像是在說服自己,“我還有度牒,我又剃了頭,穿上僧服,背上褡褳,繼續云游四海……”
他長長地、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里飽含了太多無法說的苦澀、荒誕和一絲最終的了悟。
然后,他用一種低沉而清晰,帶著河南腔調,卻又奇異地押上了韻腳的調子,緩緩吟道――
“真經不在寺里講,真經只往世中尋。
踏遍泥濘方知苦,我便是那……尋經人!”
最后一句“尋經人”出口,李知涯心里一震!
他猛地抬眼,本想和其他人交換一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