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陡然拔高,帶著質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
就憑著一腔熱血,妄摧毀一個盤根錯節的產業?
你們是嫌自己命長,還是嫌這世道死的人不夠多?”
屋內只剩下他話語的回響和三人粗重的呼吸。
吳姓中年像被抽掉了脊梁骨,抓住李知涯肩膀的手無力地滑落。
憤怒褪去,留下的是深重的疲憊和一種被戳破盲目后的茫然。
他盯著李知涯,眼神復雜:“你說……你也染了業石病。”
他的聲音干澀,“可有證據?”
李知涯嗤笑一聲,帶著破罐破摔的坦然。
他毫不猶豫地解開破爛外衫的系帶,撩起里衣下擺,轉過身,將后腰暴露在昏黃的油燈光下。
“自己看。”
吳姓中年喉結滾動了一下,捧起那盞豆大的油燈,湊近。
跳躍的光線照亮了李知涯后腰的皮膚。
那里,一片密密麻麻、暗紅色、邊緣不規則的凸起疙瘩,如同某種惡毒活物的卵,猙獰地匍匐著。
“嘶……”
吳姓中年倒抽一口冷氣,捧著油燈的手微微顫抖。
這景象他顯然太熟悉了!
或許是某個家人在最后那段痛苦的日子里,在同樣部位,出現過幾乎一模一樣的印記!
這是業石病(五行病)在皮膚上烙下的死亡預告。
震驚、確認、最后一絲懷疑煙消云散。
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沉重的、同病相憐的悲哀。
他緩緩放下油燈,燈光映照著他瞬間蒼老了幾分的臉。
終于,那口氣徹底消了。
吳姓中年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消化這沉重的信息,也像是在重新審視眼前這個“貪婪”卻同樣被死亡追趕的年輕人。
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種認命般的疲憊。
“我明白了……”
他低聲道,“你是覺得……和普通業石不一樣的凈石,或許……或許能治這病?”
中年人艱難地說出這個渺茫的希望,“倘若真是如此……唉,也罷。”
他重重嘆了口氣,像卸下了千斤重擔,“到時候行動,我會設法……保留一些上品的給你。”
他頓了頓,抬起頭,正視著李知涯,眼神里帶著一種匠人式的耿直:“另外……”
“另外什么?”李知涯放下衣擺,轉過身。
“當然是道歉!”
吳姓中年聲音不大,但很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誠懇,“我剛才不知道你……出手重了些。你……應該沒什么大礙吧?”
他目光落在李知涯紅腫的臉頰上,有些局促。
李知涯看著這個直來直去、愛恨都寫在臉上的漢子,心里那點芥蒂反倒消了。
他就煩那些彎彎繞繞的,這種一拳一腳真性情的,反而順眼。
“少廢話!”他擺擺手,語氣不耐,卻沒了敵意,“拿紙筆來!”
同時目光掃向那張破桌子,催促道:“還想不想知道愿花倉里面的排布了?”
于是乎,毛頭小子手忙腳亂地磨墨、年輕女子皺著眉小心鋪開泛黃的劣紙,多余的一聲都不敢出。
吳姓中年人抱著胳膊在一旁盯著,像尊石雕。
李知涯憑著一副天生的好記性,刷刷點點,墨線縱橫。
愿花倉那龐大、復雜又透著冰冷死氣的平面圖再次在紙上浮現。
倉門、守衛點、值班室、庫房、甚至他炸開鎖的過道……分毫不差。
最后一筆落下,李知涯把毛筆往那充當筆架的破瓦罐上一擱,發出“咔噠”一聲輕響。
那像是解除了定身咒,圍觀的三人猛地松了口氣,湊上前去觀瞧。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