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銅圓環極其緩慢、極其滯澀地轉動起來。
發出的聲音干澀刺耳,遠不如用業石時流暢悅耳,仿佛一個生銹的老舊齒輪在強行工作。
它艱難地轉動著,外圈的卦象符號在翻蓋軸標記的位置,一格一格地跳動、咬合。
第一個卦象定格:坤為地。
緊接著,圓環再次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繼續轉動,最終咬合出第二個卦象:雷地豫。
坤為地?雷地豫?
李知涯眉頭擰成了疙瘩。
坤是西南,豫卦的下卦(內卦)也是坤(地),上卦(外卦)是震(雷)……
震代表東?意思是先去西南再往東?
這解釋不通啊!
跟眼下的情況完全對不上號!
他急得直撓頭,指甲在頭皮上刮出靜電,噼啪作響。
“現在這卦,不能當方位來看。”
一個清亮而平靜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
李知涯猛地回頭。
只見鐘露慈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身后幾步遠的地方。
換了新裙子的她,在漸濃的夜色里顯得干凈利落,只是臉頰還帶著點跑動后的微紅。
她似乎意會了李知涯剛才在街口那番焦躁等待時可能產生的“她溜了”的想法,但并未表露什么情緒,目光直接落在他手中的樞機上。
“坤為地是六沖卦,雷地豫是六合卦。動爻在第四爻――”
她語速很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像是在背誦早已爛熟于心的條文――
“爻辭曰:‘括囊,無咎無譽。’意思是,要像扎緊口袋一樣收斂隱藏,不妄動,方可無災禍,但也得不到贊譽。
眼下,不宜行動。”
李知涯聽得一愣一愣的。
六沖六合?
括囊?
這彎彎繞繞的玩意兒比蒸汽機原理還難懂!
他看著鐘露慈那副“這很簡單”的表情,感覺自己像個被夫子考校的蒙童。
他收起樞機,把布袋子(里面還剩不少結石)遞還給鐘露慈:“給,剩下的。你還要研究吧?”
他頓了頓,最揪心的問題還是壓不住:“你的意思是……我現在不能去萬盞軒?
那……張靜l他們怎么辦?
萬一廠衛……”
鐘露慈接過袋子,小心收好,聞沉默了一下,才道:“卦象如此。你不去,他們便無你引去的‘變數’,或可無事。”
她抬眼看了看李知涯焦急的臉,補充了一句,聲音輕了些:“當然……世事無絕對,卦象也非萬能……凡事,總有例外。”
“例外……”李知涯咀嚼著這兩個字,心猛地一沉。
該死!最怕的就是這個“例外”!
他下意識地又摸了摸懷里冰冷的黃銅樞機。
一股難以喻的矛盾感油然而生。
他驚訝地發現,自己越是依賴這玩意兒指引方向,心底深處對它的準確性反而滋生出了越多的懷疑。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卻總擔心它下一刻就會朽爛斷裂。
這種依賴與懷疑交織的擰巴心態,像一團亂麻塞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
萬一呢?
萬一這次“括囊”是錯的?
萬一這個“例外”,就砸在張靜l和耿異頭上?
夜色如墨,吞沒了最后一絲天光。
萬盞軒的方向,此刻在他心里,仿佛亮起了不詳的血色燈籠。
就在他思慮重重時,鐘露慈忽地問了句:“到眼下為止,你用這東西幾次了?”_c